《执行坟墓》雅阙

11、那对执行者

　　“陛下？”克劳德赶紧跑出来，他看见了身披斗篷的男人正在摘下自己的斗篷，端详着雪白的别墅。男人对着克劳德微微点头，端正地坐在了沙发的正中央。

　　穆诺的君主，科林·文森特。

　　年幼的时候，克劳德被训练成文森特的侍卫，守护他的安全，当然，他们可以算是从小的玩伴。

　　坟墓执行者大都是男性，因为男性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精神上会给予自己充分的安全感和满足感。死亡曲有规定，为了保证执行者数量稳定繁衍，执行者之间不能恋爱和生育，尽管下一代执行者的力量会更加强大，但还是属于死亡曲的禁忌。

　　然而，克劳德的母亲和父亲都是执行者，他们彼此恩爱不移，甚至公然反抗死亡曲的规矩，向所有扫墓人宣告他们的爱情。

　　第一对执行者夫妻出现在100年前，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被执行者们丢进了火炉。两位执行者成为死亡曲的复仇人，他们开始滥杀无辜，成为渴望灭绝执行者的第一人，执行者数量骤减，这对夫妻有莫大的功劳。他们被执行者们钉在木板上，活活钉死，鲜血铺满了木板，他们的灵魂不能相遇……

　　当女人的亡灵见到了丈夫的一瞬间，微笑还没来得及绽放，丈夫的亡灵就被毁灭橡皮擦掉了，只剩下滔天怒火和烟尘。女人在崩溃绝望中痛哭，执行者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清洁者在女人眼前硬生生抽走了她的回忆，那些宝藏般的回忆。成为了一个没有回忆即将毁灭的亡灵，女人害怕地缩在黑暗中，没有执行者愿意为她唱送别曲，她在无边的恐惧和挣扎中再度毁灭。

　　这就是第一对执行者夫妻的悲剧，当然，他们开创了执行者之间情感自由的浪潮，被称为“情感主义者”。情感主义者的故事越来越多，执行者的数量越来越少，力量也越来越集中在少数执行者身上，紧接着便出现了“反情感自由”。

　　死亡曲意图终止“情感主义者”，它降下了诡异的惩罚。当两名执行者诞下孩子后，其中一名执行者会快速衰老，但是内脏却年轻稚嫩；而另一名执行者则拥有不老的容颜，五脏六腑却已经病入膏肓。这就是死亡曲的“时间诅咒”。

　　因为“时间诅咒”和“反情感自由”的存在，“情感主义者”的拥护者只能在私下进行支持和行动。克劳德的父亲和母亲选择公开恋情，他们在邀请函中庄重地写下了下面这段话：

　　死亡曲能够救赎亡灵，为何不能放生爱情？爱情是超越生死之外的，它的力量永远无法阻挡，即使是天涯海角的坟墓，也有交融在一起的理由。我们害怕“时间诅咒”，但我们更害怕因为恐惧而牺牲爱情的自由，请祝福我们吧，死亡曲啊，“时间诅咒”是一件背叛爱情的冷酷规则，它很强大，但它终究杀不死天下饱含真情的我们。

　　收到邀请函的执行者们开始放声歌唱，甚至在阳台起舞，他们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太阳。执行者总是自己创造太阳，毕竟游走在黑暗与死亡之中。

　　当然，“时间诅咒”不会因为相爱就拒绝执行，它到来的时间像是掐准了时机一般，在最幸福的时刻——克劳德诞生的第二天。克劳德的母亲听见枕边人的咳嗽，睁开了眼睛，发现床边坐着自己的丈夫，他温和地看着自己，带着苦涩的微笑。

　　“把镜子给我吧，亲爱的。”

　　女人像个孩子一般坐起来，对着男人灿烂一笑，其实她已经在心里开始抽泣了。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镜子前的自己是白发苍苍、面黄肌瘦的老女人，不过好在，她的皱纹带着幸福的沟壑。

　　“时间带不走真正的美，海洛伊丝。”

　　男人将女人抱在怀中，细心地亲吻她的额头，他们早就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每个人却都是惊慌失措的。男人的表情是满足和轻松的，妻子虽然衰老但她拥有青春的内脏和身体，她可以比自己更长久地陪伴克劳德。

　　没有失望，没有崩溃，没有后悔，那场灾难性的“时间诅咒”似乎只能换取夫妻两人的一场眼泪而已，他们更加相爱了。

　　克劳德五岁生日那年，父亲离家出走了，他离开的理由是给克劳德买他最爱吃的烤牛排，看着潇洒的背影缓缓移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在地，克劳德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背影，他感觉到了不安，转身对母亲说，“妈妈，我不要烤牛排了，我们让爸爸回来好不好？”

　　母亲没有动静？克劳德抬头，发现苍老的女人嘴唇像上岸的鱼一样，颤抖着。她的手掌捏成了拳头，远远地凝视着男人消失的方向，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哭过，她没有听见克劳德的请求，转身走进房间锁上了门。

　　从此，这个房间只属于自己了。另一个人，没了。

　　父亲没有回来，克劳德尾随着夜出的母亲来到了穆诺的古巴河畔，他藏在了荆棘丛林中，被带刺的枝条划了好几道血口子。海洛伊丝望着安静的古巴河，闭起了眼睛，风力渐长，树木沙拉拉似乎在恭迎女人的到来，河水开始沸腾，克劳德下意识察觉这是属于母亲的力量！

　　莫名其妙出现的八名清洁者来到海洛伊丝身边，安静地跪在执行者身后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令。

　　古巴河的亡灵开始钻出来，他们咿咿呀呀不知□□着什么，似乎很痛苦，也许和溺死窒息有关。清洁者们开始吃掉亡灵身上像露珠一样的东西，海洛伊丝开始哼唱着死亡曲，那是克劳德第一次听见死亡曲。

　　那样美妙的曲子，带着星光在黑色中穿流。它无非只是几个音符，却让不至于陷入绝望与悲苦，那一定是神明创造的曲子吧？

　　亡灵们纷纷变成金色的星光冲向了云霄，漂亮得让克劳德自私地以为这是母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沉浸在音符中的克劳德还未享受尽兴，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都是死亡的沉寂。

　　“爸爸……”克劳德擦了擦蓝色的眼睛，刚想要挣扎着跑出去，却被小小的女孩制止了。女孩堵住了克劳德的嘴，她的力气比男孩想象得要大。

　　“我记得你怕水。”

　　海洛伊丝带着无尽的留恋凝视着男人，浑身开始发抖，并且越来越剧烈。当清洁者开始进行自己的职责准备吃掉男人的回忆时，海洛伊丝立刻推开了清洁者，拉着男人的手腕跑进了丛林。

　　清洁者们一脸不可思议，老一辈的清洁者微笑着叹息道，“想不到现在还能见到所谓的情感主义者，执行者总是充满了无穷的惊喜啊。等一等吧，他们有被等待的资格……”

　　“那你是坟墓执行者咯？”得知海洛伊丝是克劳德的母亲后，女孩有些惊愕，眼前这个呆呆的、小小的男孩怎么看也不像执行者的后代啊？不过，还挺可爱的。

　　面对软萌可口的男孩毫无抵抗力，女孩拉着男孩的手跑进了丛林，“我们清洁者和执行者天生就有相互吸引力，所以我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我带你去找他们。”

　　那是……家的方向？

　　“海洛伊丝？海洛伊丝，停下吧。”

　　“我带你回家，我不会让任何清洁者找到你的！克劳德也很想你……”

　　“我已经死了，海洛伊丝。”

　　男人拥抱着海洛伊丝，想要制止这个发狂的女人，他总是带着温柔的注视，让人不忍心在他面前撒野。

　　海洛伊丝踮起脚尖对着男人的嘴唇吻了下去，没有温度的接触却烧起了一场大火，试图将两个人烧死在爱欲之中。激烈疯狂的动作看呆了清洁者，清洁者立刻捂住了克劳德的眼睛，尴尬地说，“他们关系真好，额。”

　　迅猛的火花被男人掐灭，他推开了海洛伊丝，看着女人无助地蹲下，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眉眼挂着了歉疚的神色。海洛伊丝抽泣着，“我以为……为了爱情和自由，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万劫不复，准备好了对抗一切，准备好了离开克劳德，但我不能忍受，也永远不可能准备好……让你离开我啊！”

　　“海洛伊丝，我们执行者有自己的责任，死亡曲的有些规矩是不能违背的，那是我们坚持的信仰啊。如果你放过了我，其它的亡灵是不是就有资格继续存在了？执行者为了死亡的尊严而存在，你要让我成为没有死亡尊严的亡灵永远栖居在黑暗的保护下吗？说真的，现在的我，向往毁灭。”

　　男人拥抱着海洛伊丝，摸了摸她苍白的头发，“带我回去，回到清洁者的身边，我想听你为我一个人唱送别曲。可以吗？”

　　“不要！我不要爸爸离开了！”克劳德突然冲了出来，女孩跟在克劳德身后，她有些害怕，毕竟自己没有接触过真正强大的执行者。

　　男人似乎听见了克劳德的声音，但他不愿意回头。海洛伊丝惊讶地望着克劳德的出现，盯着眼前的女孩，冷静地说，“清洁者，不要让他过来。”

　　颤抖的声音却极具威慑力，女孩吓得赶紧跪下，回答道，“是的，执行者大人。”

　　“不要！爸爸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不能不离开吗？”克劳德冲过去却被女孩扑倒在地，他的眼泪滴落在女孩手背上，甚至狠狠咬了一口女孩的手掌。女孩直接踹翻了克劳德，拖着男孩小小的身体送至他的家门。

　　古巴河边，清洁者们感受到了执行者的威慑力，赶紧跪下。男人出现的时候，海洛伊丝一个健步冲上来，握住了男人的掌心，女人微笑地说，“吃掉他的回忆吧，我……准备好了。”

　　清洁者缓缓走来，握住了亡灵的手指，亡灵的身体开始变成露珠，那是生命的回忆。男人转身望着海洛伊丝，血红色的眼泪滑落，像星星一样带着生命的颤动。他的手爬上了女人的脸庞，海洛伊丝看着男人慢慢丢失自己的记忆，他的眼神从温柔一点点变得天真和苍白，女人强忍悲痛，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唰唰直掉。

　　“喂，我把你变成星星吧。”

　　海洛伊丝搂住了亡灵的脖子，在他耳边开始吟唱送别曲，那是一首歌唱爱情的送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