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龙腾军 ...
-
大雪过后的宁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荣。
许是老天为了弥补,一连晴了好些天,将街市上停落的厚厚积雪消融得一干二净。
恰好又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时,这场欢快的氛围似乎让百姓们忘记了异常的大雪,也忘记了驾崩不久的先帝。
“阿荀,你真想好了?”裴恙满脸写着不开心,连以前觉得处处好玩有趣的街市也提不起兴趣看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走?”
自从裴恙得知郑荀要准备离开京州之后,他接连缠了郑荀好几天都没能让人回心转意。
乘月就更让他生气了,走得不声不响,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如今郑荀也要离开,说好的左膀右臂好兄弟,到头来只剩他一个人了,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为了弥补遗憾,裴恙化悲愤为动力,整日拉着郑荀出去吃喝玩乐,说要给他践行,让他好好记住京州还有一个裴恙在。
路过甘露居的时候,里面隐约传出婉转动听的唱曲声,两人进去一看,正是秦小苔。
显然秦小苔也注意到了他们,对两人的方向微微一笑。
甘露居是个闲谈的好地方,小道消息尤其多。
上回听了失踪案,这回两人又听见有人说,龙腾军要回来了。
茶余饭后的人们除了听曲,还喜欢听人讲故事。龙腾军更是因为在澧国无人不晓而成为谈论的中心。毕竟之前他们还在同西酃交战,现在听说要班师回朝,那自然是异常激动。
“这回又胜了?”
“那自然是胜了,有大将军在还怕什么?”
“也是,如果咱们澧国没了大将军可怎么办啊?幸亏他是澧国人,不然咱们现在哪还有这样悠闲的日子?”说话的人与有荣焉,自在地喝了一口茶。
有人却泼了一盆冷水:“你们也不想想,大将军如今年事已高,估计这次回了京就不会再去边城了。以后澧国可怎么办?”
他这话音一落,瞬间多了几声叹息。
有人又说:“大将军不是还有个孙儿跟他一起上战场了吗?”
“也是可怜,楚家满门忠烈,就剩了个祖父和孙子,若是放到寻常人家,谁还敢把独苗苗送去打仗啊?”
这些人说着感怀起来,便闭口不言,又接着听曲儿去了。
既然龙腾军会回京州,那是不是三犷也会到京州来?
郑荀碰了碰刚才说话的人,问道:“这位大哥,你知道龙腾军是什么时候回京?”
那人嘿嘿一笑:“小道消息,我听说是月末。”
如果真是月末,那不就是近几天了?
裴恙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当时离开遥山去参军了,说不定这回能看见他。”郑荀道。
你到底有几个兄弟啊?怎么还有个一起长大的?那他不就还得往后靠一靠了吗?
裴恙心中哽了哽,一口气灌了一杯茶。
“公主你看!”苒珠指着刚从甘露居出来的两人,“公主不是说有事要和郑荀说?现在刚好遇上了,也省得到时候再找一趟。”
“也好。”赵琬四处环顾,恰好旁边有间食肆,“你将他们带到这里来,我们顺便吃些东西。”
苒珠欢欢喜喜跑上前去叫住了两人。
食肆里,赵琬点了一大桌菜还不见停,裴恙伸手制止道:“公主,我们刚吃过东西,还不饿。”
这么一大桌菜,他们四个怎么吃的完?
赵琬笑笑说:“这样啊,那你们随意。苒珠喜欢吃,刚才不是还说饿了吗?多吃些,不够你再说。”
裴恙将目光转向吃得正开心的苒珠,心中惊讶道,怎么跟老参似的,胃口可真好。
赵琬正色道:“没想到最后竟是九弟弟成了赢家,真是深藏不露。不过这与我也无关了,如今我才算是真正的一身轻。”
“对了,多谢你的东西。”赵琬对他一笑。
祁容贞死了。
她听说祁承义被枭首示众,赵琮被贬为庶人,整个人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在一个深夜,她疯疯癫癫跑到显兴宫那口井边,跳进去淹死了。
消息传到后,赵琬独自去永长陵给母妃敬了三炷香,母妃终于可以安息了。
郑荀听后,沉默了许久才露出一个笑来。
罪魁祸首死了,压在他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消失。
如果不是祁容贞,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他们一家人也不用背井离乡,爹娘更不会被人害死。
爹娘,他的仇,终于报完了。
……
龙腾军回来的这一天,正下着雨。
沿街的百姓仍不见少,熙熙攘攘挤在一起,等澧国这位战神归来。
可没想到战神没等回来,等来的却是一具棺椁。
最前面的人身披盔甲骑着一匹黑马,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包袱,背着一柄银色长枪。
那具漆黑的棺椁就在他身后的马车上,周围跟着士兵。
士兵每人都在头上绑了一条白布。
以往龙腾军班师回朝,都是大将军走在最前,可如今从头到尾都不见他的身影。
人群中逐渐出现喧闹,有人喊道:“大将军去哪儿了?我们要见大将军!”
大家都不愿猜测,更不愿相信,附和刚才话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神情激愤,将手里的伞都扔了。
前方的路渐渐被人群拥堵。
终于,背着银色长枪的年轻人停了马。
他头上同样绑着白布,只不过上面沾染了一些血色。
他神情肃穆,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百姓,每个人都被雨淋湿了衣裳,可他们仍旧喊着要见大将军。
年轻人制止了去拦百姓的士兵,任由他们围挤上来。
他微微仰起头,大声喝道:“大将军为夺回边城,已殉国沙场,与西酃首领同归于尽!”
这一声落下后,周围的人群都静了下来,似乎每个人都愣住了。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阵抽泣声:“阿娘,大将军不是战神吗?他怎么死了?”
小女孩细弱的哭声突然让众人心里憋闷得慌,像是什么东西堵住,难受极了。
马儿动了,士兵们又继续向前走。
这一次百姓们都不再围上去,纷纷散开站在两旁。
那具棺椁在雨中越发肃穆。
有人看着就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夹杂着人群里嘈杂的声音。
有个声音喊:“送大将军!”
这一声在每个人心中响起。
接着他们都冲着那队远去的士兵喊道:“大将军走好!”
“大将军,我们都来送你了!”
“大将军永远都是我们的战神!”
直到龙腾军的身影都模糊了,长街里还回荡着那些声音。
……
赵琬听说龙腾军班师回朝的消息,立刻赶到了将军府,她已经快三年没见过外祖父和表哥了。
可当她下了马车,却见将军府挂着丧幡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不会的……不会的……
她在心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公主……”苒珠忍住哭意,小心翼翼拉着赵琬的衣袖。
赵琬回过神,压下心中慌乱,对司阍问道:“这丧幡……”
司阍以往常看见赵琬来将军府,自然也认得她,司阍垂下头用袖口擦了擦脸,哽咽道:“公主,丧幡是为大将军而挂的。”
怎么会?外祖父他怎么会……
赵琬只觉得心里有一处轰然倒塌,连着双腿也差点站不稳。
在她年少时,母妃就已不在身边。虽然她贵为公主,还是一个颇得圣宠的公主,宫中人大多都会顺着她,可她知道,那是因为畏惧,不是喜爱。
就连看似很宠她的父皇也对她没什么感情,对她好不过是需要让人看见,而这个人就是她的外祖父,那个为澧国守了一辈子边城被百姓称颂为战神的老人。
她见外祖父的次数并不算多,有时候一年能见一次,但更多时候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见到。
虽然相隔很远,可外祖父却时常惦念她。还会特意写许多家书,然后攒着一起让人送回来,顺带着让送信的人捎一些边境才有的稀奇小东西给她解闷看个新奇。
外祖父在信中最常说的便是,谁敢欺负你就十倍百倍还回去,有外祖父给你撑腰,什么都别怕。
她什么都不怕,唯一害怕的便是外祖父回不来了。
丧幡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她微微仰头看着,狠狠擦掉了眼角溢出的眼泪,一步一步走入将军府。
楚弋刚好与部下议完事从书房出来,眉目间带着疲惫。
身为一个少年时便在边城的人,他几乎可以说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常年和兵器与鲜血为伴,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就像他那柄冷冰冰的银色虺纹枪一样,让人见了心中生寒。
也只有在这个疼爱的妹妹面前,他才会刻意收敛,尽量将表情显得温和一些。
“表哥!”
“琬儿怎么来了?”
“外祖父他……”赵琬眼睛红红的,她很少会哭,可现在面对的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心中的酸涩止不住涌上来。
楚弋沉默良久,才低声说:“祖父他……以身殉国了。”
“世事无常,只是几年没回京州,就已经翻天覆地。”楚弋岔开话题问,“你在宫里可有受委屈?”
“不曾,琬儿在宫中一切安好。”
“那我便放心了。”
楚弋一脸倦容,赵琬都看在眼里。外祖父的事他一定更难受,只是极少表现出来,她怎么忍心再让表哥担心?
“表哥,这次回来,你可有什么打算?”说到这件事,赵琬的神情认真起来。
战场凶险,她不希望楚弋像外祖父和舅舅一般,将自己的一生都与战场绑在一起,更不能看着他拿命去冒险。
楚弋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打不打算什么的,过后再从长计议。”
赵琬道:“从长计议?表哥,你不要敷衍我。你是不是打算处理好后事还要继续回边城守着?你不要命了?舅母若是还在,她该有多担心?外祖父和舅舅也不会再同意的。”
“没有人会不要命,我也如此。可边城百姓、澧国百姓他们这千千万万条性命我不能弃之不顾。”楚弋对上她的眼睛,神情严肃,“边城那片地方,祖父和爹守了那么多年,我若是临阵脱逃,便没脸称自己是楚家人,也无颜面对他们。”
“只要我还活一天,便要守住一寸土地,哪怕拼死也不让敌人侵占一分,更不能让他们肆意烧杀抢掠,欺我澧国百姓。外祖父和爹娘,他们泉下有知,一样会同意我去。”
楚弋的回答她并不意外。她只是担心楚弋会走上外祖父和舅舅一样的路。
她正欲再开口,却见有人走过来。
这人应是楚弋的部下,不苟言笑,抬起的手背上有几道暗色的疤,几根手指也断了一截。
“小将军,外面的兄弟们都到了。”
楚弋应了一声,又转向赵琬说:“今日新帝在宫中设宴,说要替将士们接风洗尘,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表哥,我自己回去便好。”赵琬压下了想说的话,决定改日再继续好好谈。
见她转身便要走,楚弋不赞同道:“天色已晚,你们两个姑娘不方便。”
随后不等赵琬再说,楚弋便叫来一个人对他道:“锦文,你去送,要亲眼看着公主进公主府。”
“小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将公主安全送到。”陈锦文身形高大魁梧,看起来让人十分安心。
……
苒珠再一次回头看向始终跟在她们身后三步远的陈锦文。
从将军府出来,这一路上她偷偷回头看了几次,这个人一直都绷着脸,似乎就没有其他表情。
不过这个距离到让她的脖子好受多了。陈锦文刚站在她身边时,她都能感觉到一片阴影遮了过来,明明她也没有比公主矮多少啊?怎么公主就没有这样仰头?
赵琬察觉到苒珠的动作,问道:“苒珠,你看什么呢?”
苒珠又看了一眼身后,刚好对上陈锦文疑惑的目光,她慌忙扭过头,放下了脖子上的手,小声说:“公主,我应该没有那么矮吧?苒珠好像只比公主矮了半个头。”
赵琬闻言,垂眸上下打量苒珠一眼,伸出手捏了捏苒珠脸颊上的肉,叹气道:“嗯,苒珠只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随后赵琬看向身后的陈锦文,问道:“你不用去宫宴?”
陈锦文绷着脸,目不斜视:“公主,属下还没有资格去宫宴。”不过他总有一天会跟在小将军身边一起去的。
赵琬一听,似乎有些苦恼。这人明显是不亲眼见她们回公主府便不肯离开,但她现在还有些事想去办,得想办法把这个人弄走才行。
早知道就先不支走车夫了,现在想直接跑也没办法。
“苒珠,你是不是饿了?不如先去吃些东西?”赵琬看向苒珠,朝她眨眨眼。
苒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为情道:“……公主,我现在还还撑着呢,实在吃不下。”
“……”赵琬目光一转,“你上次不是说要去寻芳阁?”
“可是……”现在又不是初五,而且灼华姑娘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苒珠犹犹豫豫,见自家公主眼神一扫,苒珠立马疯狂点头:“对对对,没错公主,我好想去寻芳阁!”
赵琬满意地点点头,脚步一拐,带着苒珠进了百花巷,对身后陈锦文犹疑的喊声置若罔闻。
寻、寻芳阁?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啊?若是被小将军发现他去了那种地方,或者说他没拦住公主去那种地方,他会不会被小将军斥责一顿?
前方两个人已经离了他老远,陈锦文只好一脸苦涩地跟了上去。
“公主,您还是回府吧。”陈锦文跟在身后劝道。早知道他就应该坚持去驾个马车,把两人直接送回府,哪像现在左右为难。
赵琬见他满脸难色,说道:“你若是不愿意跟来就先回去吧,表哥那里我去说。我和苒珠以往也是如此,就喜欢在街巷里闲逛,尤其喜欢寻芳阁。可惜你现在没有玉牌,是进不去的,只能辛苦你在外面等我们出来。”
说罢她便拉着苒珠进了寻芳阁,留下外面被拦住的陈锦文。
苒珠回头看见对方愁眉苦脸地望着他们,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她犹豫道:“公主,我们真要把他扔在外面?”
“你若是觉得他可怜,就同他一起守在外面去。”
苒珠收回目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苒珠要一直跟着公主。公主,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这条路远离了长廊,她以前都没有走过这里。
赵琬头也不回:“走后门出去,进一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