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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天子之丧 ...

  •   自从重九过后,明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到了苟延残喘的程度,先前还能用针灸喝药恢复一些精神,现在却什么都无用了。

      卫良每每看去,都心惊不已。

      陛下整个人形销骨立,就像一副骨架上穿着一层薄皮。

      明帝现在仍固执地要见国师,可他一直派人守在国师府,也一直有人在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薛岚开了殿门进来,说:“陛下,九殿下来了。”

      九殿下赵琂,以往不受明帝待见。在赵琂活着的十二年里,他见过明帝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还能被这个所谓的父皇记起来,召他在身边去。

      可谁想待在一副可怕的骷髅身边呢?

      赵琂看着躺在榻上连说话都费力的明帝,很好地掩藏了自己内心的厌恶。

      他对这个父皇没有一丝孺慕之情,他讨厌这个从未给过他一丝关怀的父皇。

      就因为明帝的冷漠,从小他身边的侍从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皇子来对待,他经历过的取笑、辱骂、欺辱和冷眼旁观,都成了他心里掩盖已久的伤疤。

      若不是后来萧怀出现,他都不知道真正作为一个皇子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不都是拜这个父皇所赐吗?

      赵琂踏入殿内,收敛了眼里的厌恶。

      萧怀说,他的机会来了。

      “父皇,阿琂来看您了。”赵琂不喜欢靠近明帝,因为他总能闻到明帝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股味道就像是一个死人发出来的,可每次他来的时候,明帝总会死死抓住他的手,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人心里发怵。

      他很想立刻甩掉这只干枯的手,但他始终记得萧怀说的话,便硬生生忍住了心中的恶心。

      他听侍从说过,原本该是他那位五皇兄来的,但是赵瑾说不敢违抗圣旨,又称自己身体抱恙,无法外出。

      明帝这才叫了他来。

      现在他又被明帝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有些浑浊,上面带着血丝,还微微突出,由于明帝出声困难,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胸腔里破了一个洞,让他听得耳朵难受极了。

      正当他想找个借口挣脱手时,外面突然多了几声惊呼,一时之间闹哄哄的声音传了进来。

      赵琂向外看了一眼,皱着眉道:“父皇,阿琂先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他忍住心中不适,真诚地对上明帝的眼睛。

      明帝手指动了动,片刻后竟然松开了。

      他心中一喜,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殿门一开,外头迎面而来一阵冷风。

      卫良一看也愣住了。

      下雪了。

      现在刚过重阳不久,怎么突然就下起雪来了?

      而且这雪还不小,纷纷扬扬从空中飘下来,顺着冷风飘到脸上融化了,这一抹冰冷提醒着他们,这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正正下了本该是寒冬才有的大雪。

      这是异象啊!

      赵琂进去的时候,沉着一张脸。天降异灾,本也不是什么好事,倒恰好不用再装作高兴的模样。

      明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赵琂离他三步远,严肃道:“父皇,外面下雪了。”

      明帝眼睛微微睁了睁,眼珠看着更吓人了。

      明帝就这样鼓着眼睛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总之视线一直未转动,要不是还能听见费力的呼吸声,他还以为明帝驾崩了。

      正当他胡乱想着,就看见明帝拖着嘶哑的声音说:“你先回去。”

      赵琂极力压制住了内心的喜悦,恭恭敬敬对明帝行了礼。

      他之前都要耗费一整天时间在这里,今日真是多亏了这场大雪!

      赵琂斥退了跟着他的侍从,自己一个人往回去走。

      大雪已经在路面上铺了一层,庑殿顶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赵琂的头顶和双肩也落了一层白雪,他笑着跑进宣明宫,喊道:“萧怀,萧怀!”

      萧怀站在廊下,撑了一把伞去。

      赵琂今日难得这么高兴,他将伞挡到一边去,说道:“下雪你撑什么伞?”

      “殿下,今日有什么高兴的事?”萧怀从善如流收了伞,又替赵琂掸去身上残留的雪。

      “今日总算不用再对着他了。”赵琂接过萧怀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他不经意瞥向书案上放着的《万寿经》,脸色突然阴沉下来,“若是他能快些死,我会更高兴。”他随手一放,茶盏正好落在那册他亲手誊写的《万寿经》上。

      所有人都将这场大雪当成了一场意外,却没想到大雪断断续续,始终未停。

      半月后,赵琂被明帝下旨侧立为太子,迁入东宫。

      赵琂终于离他以前的念想又近了一步。

      只是这场大雪让澧国边城再次陷入动荡。

      澧国从未遇到过这般异常的天气,军中饲养的马匹因这一场大雪损失了不少,地上的草被大雪覆盖,粮食的消耗也增多了,可缺少补给,还如何跟西酃打仗呢?

      这对于澧国来说是突如其来的灾难,但对于气候常年恶劣的西酃来说却不算什么,他们甚至更加喜闻乐见,还趁此机会加大力度,一举反攻,偷袭龙腾军,又占了一个城池。

      赵琂将这封加急而来的信念出来时,明帝久久未动。

      赵琂缓缓抬头看去,榻上的明帝闭着眼,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心头一喜,面上却惊慌失色。

      “父皇……父皇?”他转过头看向卫良,“卫常侍,父皇他是不是……”

      卫良慌忙上前去,仔细看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别担心,陛下这是睡着了。”

      “……是吗?那就好。”赵琂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又立刻收敛了神色,将信递给卫良,“那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明日我再来承明殿。”

      赵琂出了门,天色已经晚了。

      两边的内侍提灯映着路,被赵琂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出声。

      下雪的这段时间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白昼无日,黑夜无月,只有厚厚的积雪让整个皇宫看起来不那么昏暗。

      赵琂睡得正香,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道:“什么事?”

      “殿下,陛下宾天了。”萧怀站在榻前,声音就像窗外吹进夹着冰冷雪花的风,一下子将他的困意吹得一干二净。

      他一把掀开帷幔,定定看着萧怀:“真的?”

      见萧怀点头,赵琂突然觉得精神焕发,喜不自禁。

      等他收拾好到了承明殿,里里外外已经跪了一大片人。

      明帝就躺在榻上,脸色灰青。

      据卫良所说,明帝今日本来是难得安稳地睡着了,从他走后便一直未醒过。

      谁想到半夜明帝突然惊醒,跑下床榻对着殿内大喊大叫,还抽出兰锜上的宝剑,赤着脚从承明殿跑到了上朝的宣清殿。

      因为他一路挥剑乱砍,所过之处,地上的积雪都被血染红了。

      没有人再敢上去阻拦。

      明帝高举长剑,上面的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来,他指着身后的人瞪着眼睛怒喝道:“朕赢了!这是朕的江山,是朕的!你们都是朕的手下败将!你看到了吗?”

      他扫视远远站着的侍从,大笑几声,倒地而亡,眼睛还死死盯着宣清殿的方向。

      天子之丧,举国哀恸。

      但由于澧国与西酃战事刻不容缓,因此在明帝驾崩后的第八日,众臣上谏太子登基,以持大局,尽管他们并未对这个昭元帝抱有太多期望——毕竟他才十二岁,而且在被封为太子之前,一直名不见经传。

      昭元帝在上朝的第一天,便让中郎将韩瑞带兵两万连同粮草去支援荣烈大将军。

      若是先帝在时,他绝不会这么做。

      大臣们心中都明白,楚啸那是谁?他们澧国的战神啊,手握精兵龙腾军,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先帝不猜忌才怪。

      还是新帝胆大多了,果然是年纪小,阅历不足。

      可很快大臣们就发现自己错了,还是大错特错。谁能想到年纪尚轻的昭元帝,并不是他们看起来那样温和。

      ……

      “阿荀,国师大人让你去兰汀水榭一趟,说有事要问你。”

      “知道了。”

      郑荀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瓶,这里面装的正是当时乘月从遥山带来的泥土,里面静静长着一片赤红的叶子。

      裴恙端详了好一阵,他已经看了这片叶子大半个月了,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乘月。

      不过话说回来,乘月到底是怎么长的?他还从来没见过一株草只有一片叶。

      郑荀端着瓷瓶去了兰汀水榭。

      虽然在下雪,但莲池却并没有被雪覆盖,水面连一层薄冰都不见。不过先前开的莲花却是凋落了,只余下莲蓬与荷叶。

      江沅端坐在亭中,面色也不像之前苍白。

      当时卫良来找了江沅许多回都没找见,是因为江沅这段时间一直在莲池里养伤,这两日才出来。

      江沅视线停在瓷瓶的赤叶上,目光浮出一丝讶然。

      江沅目光又转向郑荀,对他道:“你伸出手来。”

      郑荀依言将手伸过去,只见江沅按上他的脉搏,从指尖凝出一丝灵气探过去,然而灵气却对郑荀没有任何反应。

      “你竟然将奉元珠给他了?”

      “乘月他是为了救我,我不能看着他神形俱灭。”郑荀问,“乘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江沅见他神色极为认真,突然轻笑出声。

      “也罢。”江沅叹了口气,“他很快就会恢复,等月圆之夜你再将他带出去。”

      郑荀看着不断飘落的雪,拧眉道:“可是现在一直下雪,天气阴沉,连日月都不见,哪里来的月亮?”

      “大雪不会再下很久了。”江沅缓缓道。

      果然如江沅所说,这场大雪在十五这一天停了。

      久违的日光驱散了阴云,连所有人心上的阴霾也一并赶走了。

      这一天的夜晚也十分应景地出现了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像个玉盘似的。

      郑荀和裴恙从月亮出现时就一直等在这里,直到月升中天,这片赤叶才突然轻微颤动了一下。

      五加突然从一旁的泥土里钻了出来,高兴地喊道:“有灵气,有灵气!乘月……我可怜的乘月你终于要回来了!你若是回不来我可怎么向老桑和阿榆交代啊!”

      灵气萦绕在赤叶周围,然而郑荀和裴恙都看不见。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时辰,五加惊喜地喊声把裴恙吓得一个激灵。

      瓷瓶中的赤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一旁的乘月。

      “太好了,乘月你终于回来了!”裴恙张开双臂扑过去,硬是没让乘月躲开。

      “乘月,我们可等了你好久!”郑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乘月终于挣脱了裴恙热情的拥抱,上前触了触郑荀的手腕,眸中划过一丝愧疚。

      “你是不是……”

      郑荀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我还以为那颗珠子没用呢,你没事就好。”

      乘月几乎不敢看郑荀的目光。

      他的髓珠那时候已经碎了,对于妖来说,髓珠一碎,便什么也没有了,可郑荀却用奉元珠救了他。

      他本想还的,怎么反而越欠越多了?

      江沅房里的灯还燃着,他似乎知道乘月会来找他,听到乘月敲门的声音,他神色都未变分毫。

      “坐下说。”

      “不用了。”乘月问,“他没了奉元珠会如何?”

      “奉元珠在他小时候便被放进去了,一直被他的气运和身体滋养着,可以说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江沅垂下目光,缓声说,“既然没有了,那必然是活不了的。”

      乘月身形一晃,双手不自觉撑上了桌案。

      良久,他才轻声问:“还有多长时间?”

      “不足五年。”

      乘月目光一沉,脸色似乎都苍白了些,他直直看向江沅,说道:“我不会让他死。”

      乘月本想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又问:“你是不是知道子午将他抓去的原因?难道你也觊觎那颗奉元珠和灵魄草?”

      可江沅也知道阿荀身上有一颗奉元珠,却并未强取,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承诺过一个人,要让她变得如常人一样。”

      江沅对上乘月的目光,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乘月似乎明白了什么。

      “给我一些时间,虽然我的髓珠碎了,但我会偿还给你。”乘月转过身去,“劳烦你替我转告阿荀,让他不要担心,我会尽快回来见他。”

      江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若是需要帮忙,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就当做他补偿那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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