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妖》九方莲

73、重九之日

　　乘月并没有直接离开皇宫，而是去了长华殿。

　　离得越近，那股怪异而强大的力量就感受地越发明显，但奇怪的是，仿佛这股力量既在融合，又在互相撕扯，就连他身上的妖力似乎也蠢蠢欲动，像是被一个漩涡不停卷入和吞噬。

　　他皱着眉，掌中凝出一股赤色妖力，刚出现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看来这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身边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敛眉转过去，原来是江沅。

　　“此处不宜久留。”江沅脸色似乎不太好。

　　“你受伤了？”乘月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不过他立刻便反应过来，江沅八成是想进长华殿，结果被那股强大的力量伤到了。

　　“回去再说。”江沅看了一眼长华殿，眸中冷意毕现。

　　两人刚回到国师府，江沅眉头皱了皱，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乘月心中讶异，不过没有表露出来。

　　江沅的底他从未探清过，而他也没兴趣去探究，但他能察觉出来，江沅并不弱，甚至可以说比他还要厉害得多。只是没想到江沅竟然也栽在那处诡异的力量上了。

　　江沅处理好了伤，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长华殿被人设了阵。”江沅敛眉。

　　设阵？

　　乘月沉吟片刻：“难道子午抓去九个阴时阴日生人，与设阵有关？”

　　“九个阴时阴日？”江沅眉头一拧，眸中倏然闪过一道暗光，“原来如此，他竟然敢用聚灵阵。”这手段与胆量比他那师傅不知要高了多少倍。

　　他眼里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乘月心中一沉，追问道：“何为聚灵阵？”

　　江沅缓缓道：“重九之日，引阵聚灵，逆死而生，也算一种长生之法，不过此阵过于凶邪，是为禁忌。”

　　“而九个阴时阴日生人，便是阵眼，也是开启聚灵阵的钥匙。”江沅垂下眸，遮去眼中的情绪，“聚灵阵开启之后会将引子的气运转于启阵之人。”

　　“引子是谁？”

　　“澧国百姓。”

　　乘月此刻心中惊愕不已，他没想到子午竟是打着这个算盘！

　　“难道他不怕天罚？”

　　江沅似乎冷笑了一声：“他要逆天之道，届时必会引下天雷。”而郑荀身怀奉元珠，不仅是个最好的阵眼，还可以替他挡下天雷。

　　“三日之后便是重九，到时候你便明白了。”江沅淡淡看他一眼，见乘月神色凝重，又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害他提前丧命。”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卷入阵中！”乘月眸光锐利地看向江沅。

　　江沅抬眸，视线交错，他微微勾起嘴角，语气带着讥讽的意味：“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毕竟……那墨玉铃也是你给他的，那孩子还一直带在身上，连碎了也不舍得扔掉，你说他多傻。”

　　乘月脸色有些白。

　　虽然墨玉铃并不会伤害郑荀性命，但毕竟是借助气运来混淆天道之感，因此他的气运仍会有一些损失。

　　乘月慌乱地收回目光，沉默良久，他才淡声道：“欠他的，我都会一一还回去。”

　　江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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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临近那一天，明帝就越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仿佛他已经获得了长生。

　　或许是由于心情变好，他看起来也没有之前憔悴了，面色好了许多。

　　明天便是重九之日，只需要再等一天，他便可以摆脱生死！

　　明日过后，他不仅要做澧国之君，还要做天下之君！他要让父皇看看，他才是最适合坐上这个位子的人！

　　“道长可准备妥当了？”明帝神色露出久违的怡悦。

　　“万事俱备，陛下放心。明日午时正刻，开启聚灵阵，陛下便可得偿所愿。”

　　明帝露出满意的神色，连声说好。

　　子午道长微低着头，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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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打开了，日光倾落进来。

　　金跃甲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准备去拿东西吃，一晚上没吃东西，他现在已经饿得没了力气。

　　进来的人将吃食放在地上，金跃甲两眼放光，今日的伙食真不错啊，他好久都没吃过带肉的饭菜了！

　　见金跃甲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人似乎冷笑了一声，随后扫了其他人一眼：“你们几个，还不快来吃？赶紧的，往后可就吃不上这么好的饭菜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除了金跃甲仍然沉浸在吃饭中没注意外，其他几人都面色各异，但他们心中大致已经明白了，今日这饭，是要送他们上路的。

　　那人还站在门口，见其他人仍然没动作，不悦道：“你们没听见还是怎么着？想让人直接喂你们吃？”

　　戚萧萧沉着脸上前来，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金跃甲，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吃吃吃，撑不死你！命都要没了你还吃得下！”

　　金跃甲顿了一下，随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还不忘端着饭往嘴里送。

　　“做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好！反正我们也逃不出去了，还不如临死前吃个够！”金跃甲边吃边抽泣。

　　戚萧萧这回也不想说他了，拿起鸡腿啃了一口，压回心头冒出的酸涩。

　　她难得赞同了一回金跃甲。就算今后当不了皇后，可她还是御史千金，是爹爹疼爱的女儿，她还没在爹爹面前尽孝呢，怎么就要没命了？

　　眼看门口那人脸色越来越不好，剩下的几人也端着饭往嘴里塞。

　　见其他人都吃了进去，那人明显满意了，神色缓和，走了出去。

　　郑荀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颜若滢，他总觉得这位姑娘有些过于淡定。这几天他就没听见对方说过几句话，似乎来这里是在她的计划之中。

　　宋梧和颜若滢都吃得很少，郑荀和郑湘也是，几人偷偷将饭倒掉一半掩藏起来，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了几眼。

　　秦小苔见状，也照做了。

　　苒珠含泪吃了一口饭：“呜呜呜……我再也见不到我家小姐了……”

　　宁春来吃饭吃得极为认真，仿佛根本不在乎他们在做什么。反正他从小孤苦伶仃，无人在意，临死前吃顿好的也划得来，等他死了，魂魄就可以到处飘去找阿黄了！

　　“这里面有药。”颜若滢声音很轻。

　　金跃甲手一哆嗦，筷子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不早说……”他话还没说完，便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我……我就说怎么……越吃越困……”戚萧萧头也晕晕的，两眼一翻睡了过去。

　　颜若滢将戚萧萧放在地上，目光淡淡看了其他几人一眼。

　　秋夕问：“是迷药？”

　　郑荀探了金跃甲的鼻息，只是睡着了而已。

　　秋夕见郑荀点头，忙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咽下去。

　　郑湘去拉她，秋夕哽咽道：“关姐姐，你就让我多吃几口吧，晕倒了说不定就不怕疼了……”

　　她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碗便掉到了地上。

　　吃得多的几个人都已经昏睡过去，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剩下的几人不约而同躺倒在地上。

　　门再一次被打开，这回进来的人数不少，脚步声也很沉重。

　　进来的人手里拿着一捆麻绳，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几人，对身后的人一扬头：“带走。”

　　他话音刚落下，其他人便上前来，捆绳的捆绳，扛人的扛人。

　　领头人催促道：“动作快，别误了时辰。”

　　郑荀被人一下扛在肩上，甩得都要吐出来，他也不敢乱动。

　　他们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路上除了耳边的脚步声以外就再没其他声音，这也太奇怪了。

　　郑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应该是在宫里，只不过一路上除了他们，连一个侍从都没有出现，这附近像是完全空了一样。

　　为了今日的聚灵阵，明帝早就下令所有人不得靠近长华殿，并且在重九之日这一天，都需要待在宫中不可出。

　　长华殿早已不像之前的模样，现在完全成了一座空殿。

　　中央放置着一座石台，石台上纹路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巨大的怪异图案，周围用黢黑的铁链连接起来，围成一圈。

　　石台中间还有一个半人高石柱，石柱上似乎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不过被上面缠绕的铁链挡住了。石柱顶端放置着一个白釉瓷盆，里面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

　　四周燃着许多蜡烛，烛光晃动，他们的影子落在石台上，映得有些诡异。

　　这里像个祭台，似乎跟那老道士房间密室中的石刻盘有些相似之处，但这个又比石刻盘要大得多。

　　郑荀挣了挣被反绑的手腕，一点都不见松动。他们几人从一进来便被那些人绑在石台周围的石柱上，刚好九根，不多不少。

　　看样子果然是要把他们当做祭品了。

　　他心下一沉，四处环顾，这九人里并没有阿姐。

　　不是说九个阴时阴日生人吗？为何他也被绑来了？

　　颜若滢在他右侧，他看过去时，对方的目光还落在白釉瓷盆的那株植物上。

　　“颜姑娘，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郑荀观察着她的神情。

　　颜若滢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这语气哪像是不知道？分明是不想说。

　　郑荀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以前乘月跟他说过的灵魄草。

　　难道这就是？

　　秦小苔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声音微微颤抖：“我们今日是不是会死在这里？”她若是死了，阿娘该怎么办？她不在阿娘身边，就没人照顾阿娘了。

　　其他几个昏迷过去的人逐渐转醒。一见自己被绑在这么奇怪阴森的地方，金跃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嚎哭起来：“哪个王八龟孙把老子绑来这种鬼地方的？我堂堂金家大少爷，这辈子都还没活够呢！”

　　“说得好像谁活够了似的，我一个御史千金还没说什么呢！”戚萧萧一想到她失踪了这么些天，她爹那么大把年纪了肯定还在到处找她，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这几人一哭，引得苒珠和秋夕也流起泪来，而宁春来左看右看，哭倒是没哭，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便呆呆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郑荀左侧是宋梧，此刻他脸上竟然还露出一丝笑来，只不过郑荀发觉这笑并不是愉悦，而带着一种解脱，像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这笑让他从一幅美丽的画像变成了一片鲜活的风景。

　　郑荀问：“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宋梧没有看他，只是说道：“为何笑不出来？其实我早就想试试了，只不过怕痛，没胆子罢了。”

　　他垂下眸去，盯着四处黑漆漆的铁链看。

　　他自小因为这张脸，吃了不少苦，却又因为这张脸被带进百戏园，不用再颠沛流离。

　　倡优做戏供人乐，哪怕被人伶人伶人地喊，他也只能笑，他早就厌烦了。

　　还好他孤身一人，没什么留恋，但他有一个唯一对不起的人，不过想来那人也不会责怪他，这辈子就先欠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