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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绯衣少年 ...

  •   第二日鸡鸣之后,郑荀早早到了私塾。

      不出所料,徐夫子早已坐在案桌前。

      徐夫子名叫徐桓,二十有七,未曾娶妻,人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且知识渊博。

      光是这两点加在一起,就足够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郑荀只听人说过四年前他是受了伤被人从溪流边发现后带回来的,其他的倒是不清楚。

      桃源谷的里正柴胜见他斯文有礼满腹才华,便萌生了请他做教书先生的念头,方便教导桃源谷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若是想识文断字,还得到镇上书塾去才行,十分不便。

      徐桓欣然答应,兢兢业业,对学生们很是上心。因此桃源谷里的人都很尊重他,就连柴胜遇上他,都要打心底里尊称一声徐夫子。

      郑荀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徐夫子早晚会离开这里。

      他转念一想,又苦恼起来。

      若是阿姐她……

      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就好,若是有缘,又何必在乎早晚。

      徐桓正在翻阅书籍,抬头见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郑荀?”徐桓看去,见对方眉头深锁,不禁轻笑出声,“在想何事,如此入神?”

      学生聪慧,他自是欣慰,何况郑荀是他一直欣赏的学生,不免多关怀几分。

      郑荀这才回过神来,拱手作揖。

      “夫子,家里人说您教导学生辛苦,”他将两坛酒放在桌上,“让我带两坛薄酒以谢师恩。”

      杏花酒的香味散开来,醇香清冽。

      即便徐桓是个不好酒的人,也不妨碍他闻到酒香之后眼前一亮。

      “好酒。你甚是聪颖,我不过是提点一二,哪里算得上是什么恩,再者,身为夫子,教导学生是理所应当罢了。”

      “学生平日麻烦夫子甚多,还要感谢夫子不烦。每次向夫子讨教问题,总是令学生茅塞顿开。”

      这话是实打实的,不掺一点儿假。

      徐桓这人好似上晓天文,下知地理,郑荀不得不佩服这一点。

      只见他拿起手边一书《谷阳传》,对郑荀示意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考校让郑荀一愣,随即十分有眼色地问:“学生百思不得其解,烦请夫子解惑。”

      徐桓点头:“说来听听。”

      “谷阳君明知其弟是个极大的威胁,为何还要养虎为患,又放任他作恶多年?”

      徐桓反问:“若你是谷阳君,当如何?”

      郑荀思索道:“既为君主,自然是趁早斩草除根。谷阳君太过隐忍,我自问随心,也做不到谷阳君那样,真如圣人一般。”

      徐桓摇头:“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何为大谋?”

      “既要斩草除根,则以‘彻底’为主,永绝后患。”

      郑荀闻言,皱了皱眉:“这是何意?”

      徐桓解释道:“假如谷阳君继位后便将其弟除去,在朝堂之上,百姓之间,该有何说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又该当如何?”

      “谷阳君乃一国之君,需找适当之时才能让所有事情变得名正言顺,他才可得大利。”

      “你再看谷阳君之后将其弟腰斩于市,百姓皆是拍手称快,无一不是盛赞谷阳君大义灭亲,又得一明君之衔。此举未让谷阳君损失分毫,不仅除去眼中钉,又使邺国百姓信服称赞,何乐而不为?”

      “做一国之君真累。”郑荀心想,还是做普通人好,万事随心。

      徐桓摇摇头:“执棋者之乐,棋子何以知之?若一国之君只凭自己喜好,无所顾忌,百姓就会称之为昏君、暴君。失去民心,国以何安?”

      “若想成事,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徐桓这一说像是起了兴,又喋喋不休说了好大一通道理。

      郑荀边听边思索,像是有所悟所思,又像是在云里雾里。

      郑荀心下喟叹。
      果然还是《志怪杂谈》有意思!

      见徐桓极为认真的模样,他心道若是不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徐夫子怕不是得一直说到上课都说不完。

      于是便向徐桓作揖。

      “学生受教,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太过鲁莽。”

      “孺子可教。”徐桓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一坛酒递给他,“留下一坛足矣。”

      ……

      晡时散学。

      郑荀此刻遮掩着包里的酒坛冥思苦想。

      白给的机会放在眼前,怎么好意思错过?可要怎么解决才不会被阿姐发现呢?

      正想着,肩膀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一张咧嘴傻笑的脸凑了上来。

      “阿荀,今日怎么不等我就跑了?”

      他甚至还从话里听出点委屈的语气。

      正是和他在桃源谷一起长大的陈锦文。

      陈锦文原本单名一个犷字,在家中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一个大哥陈昂和一个二姐陈敏敏,因此也被郑荀叫做三犷。

      小时候两人经常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然后又被各自的阿姐扯着耳朵揪回去,这成了他们惺惺相惜的原因之一,但谁也不肯承认被自家阿姐训了打了,免得落下一成。

      “三犷,看来你最近有勤加锻炼,举鼎拔山你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被这一拍,差点一个趔趄。

      “怪我怪我,你这弱兮兮的,动不动还心口疼,跟个体弱多病的官家小姐似的。”

      郑荀装出一副虚弱模样,肩上原本背得好好的包也要落不落,仿佛突然增重了几十斤。

      “三犷,这东西太重了,快帮我拿着,我实在背不动了。”

      陈锦文心说,我看你刚才跑得还挺快的。

      他脸上的嫌弃还未表现出来,又听郑荀可惜道:“若不是还想着你——三犷,我的好兄弟,我又何至于偷偷把好东西拿到这里来。”

      陈锦文一听,心窝窝里头全是感动,忙乐呵呵地把包捞到自己肩上。

      不愧是好兄弟,从小到大有啥好东西从没忘过他。

      陈锦文长得高大,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嗨呦,还是习惯听你这么叫我。我老爹整天‘锦文锦文’地喊我,恨不得让整个桃源谷的人都知道我改了名,取这么个牙酸的名字,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你爹请徐夫子给你改了名,你还不喜欢?”

      “我可喜欢不起来。文邹邹的,拗口,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陈锦文说完觉得有些歧义,于是又补充道,“我不是说徐夫子,我是要立志当将军的人!将军懂吗?铁血刚猛的大汉!怎么能叫这么个名字?原来的名字听起来多威风霸气,我就不明白老爹非要改了作甚?”

      “名字只是个称谓而已,与书生、将军又无关系,在乎那么多做什么?这要是让你老爹听到了,又要骂你不识好歹,小心再挨一顿打。”郑荀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对方还是愁眉苦脸的,郑荀笑道:“不说了,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要不要和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官家小姐’去共酌一杯?”

      陈锦文自动忽略了郑荀这不着调的话,眼神一亮,凑到包前使劲嗅了几口。

      “你偷藏酒了?”

      郑荀看他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拿出包里的酒坛,在他眼前一晃。

      “杏花酒,想喝吗?”

      “想想想,当然想了。阿湘姐姐酿的杏花酒最好喝了,我爹藏的老酒都没它好喝。”

      郑荀笑眯眯接过话。

      “老酒滋味如何?”

      “那可真叫一个……”

      陈锦文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到郑荀耳边。

      “你可别告诉我爹啊,我也就只偷偷喝了一点,那味道,跟这个相比简直是……就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天壤之别!”

      他指天又指地,对包里的酒垂涎不已。

      郑荀离他两步远,眼露嫌弃。

      陈锦文嘿嘿一笑,腼腆地摸了摸嘴角。

      “你要是喝了这酒,咱们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得保密。”郑荀掂了掂手里的酒坛。

      “那是自然,你可是我兄弟,咱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用蚂蚱来形容吗?”陈锦文拍着胸口保证,眼神一瞟,“找个地方,去哪儿?”

      郑荀扬头示意,带着陈锦文去了后山湖。

      桃源谷依山傍水,山是遥山,水则是遥山西侧的一个湖泊,正好在桃源谷后,因此桃源谷的人都称它为后山湖。

      后山湖不算大,湖边上长了一圈芦苇,芦苇丛中时不时钻出几只水鸟,在湖面游来游去,漾起一圈圈涟漪。

      郑荀挑挑拣拣,找了一处半山坡的位置,山坡上长着一簇簇野花野草,向下看去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拂面而过,煞是舒心。

      陈锦文迫不及待地躺了下来,陶醉地吸了一口草木清香:“这地方不错,真舒坦!”

      郑荀在一旁坐下,刚打开酒坛喝上一口,陈锦文就眼巴巴地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这几口喝下去,陈锦文满足地打了个酒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遗憾道:“我才喝了三四口,这就快见底了。”

      “有你喝的就不错了,还嫌少?”

      陈锦文憨笑两声:“不嫌不嫌。”

      不过多时,两人已然微醺。

      陈锦文喝得多,后劲上来了,此时两眼迷蒙,枕着双臂轻声打起呼噜来。

      除了耳边的声音外,一切都很惬意。

      郑荀无奈地叹气。

      时近黄昏,山间吹来一阵晚风,晚风略凉,带着草木清香,郑荀此刻清醒过来。

      他好像听见山坡上有声响。

      等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灰色野兔四处乱窜,有种慌不择路的感觉,后面还不缓不急地跟着一个绯色身影,在青绿的山林间尤为显眼。

      郑荀碰了碰陈锦文,本想叫醒他,结果陈锦文翻了个身,咂咂嘴,接着续上了呼噜声。

      郑荀站起身拍了拍草屑,向那个身影走去。

      若是碰上谷里的人在猎野兔,他也可以去帮帮忙,到时候阿姐问起来,正好多了个交代。

      刚走过去正说要问一声,没想到野兔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竟跳到他脚下,然后便再也不肯走了。

      他一脸茫然地提起野兔。
      四目相对。

      野兔微微耸动着鼻子,轻巧地蹬着后腿,看起来有点呆。

      或许是看懂了他眼里的嫌弃,野兔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使劲扭动着身躯,想从他手中跳下来。

      郑荀手忙脚乱地将野兔抱在怀中,见野兔突然僵住,对着前面安静了下来。他疑惑地抬头,就瞧见立于树下的绯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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