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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奇怪神棍 ...

  •   遥山脚下不远处,有一座隐秘的村庄,名叫桃源谷。

      里面的人大多是为躲避战乱而逃难到这里来的,为其取名桃源谷,是有避世安稳之意。

      虽然名为桃源,但谷中却无一株桃树,反而种了许多杏树,想必为其取名的人是对这座村庄满怀希望,期望今后不再“逃”而谷中人有“幸”。

      每逢仲春时节,杏花盛开之际,谷里就要举行一场祭祀,以祈求神灵庇佑桃源谷有幸避于乱世,也祈愿百姓可安享太平,世间再无战乱。

      郑荀倒是不将祭祀放在心上。

      逢乱世,黎庶伤亡,遇荒年,饿殍载道。神灵说了算么?若神灵在上看得见人间疾苦,那桃源谷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不喜欢掺合进祭祀里,这也不是全部的原因,觉得麻烦就不必说了,更重要的是,祭祀这个时间对他来说,真是刚刚好,他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每次他都趁着大家去祭祀时,一个人溜到杏花林去摘杏花,再送给阿姐酿酒。

      大家在杏花林外忙着祭祀,他在杏花林里悠闲自在地摘花,自然没人会注意到他。

      郑湘常说他俗,连摘朵野花都精挑细选,一点瑕疵不要。

      他不辩驳,反倒笑着认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人喜欢美丽的事物,也情有可原。

      他还说,摘花嘛,既然摘都摘了,那当然要摘最好看的,这样酿出来的酒,等喝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更回味几分,甚至可以让人恍如身处落英缤纷的杏花林。

      郑湘称之为“歪理”。

      他家就在桃源谷边上,也是整个谷里离遥山最近的地方。

      近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走个百步路就挨着遥山了。

      曾经有个云游的老道士在此处迷路,误打误撞进了桃源谷。

      也不知在山上困了几天,形容憔悴,衣衫褴褛,不像个道士,反而像极了招摇撞骗之徒。

      老道士惦念着自己的身份,拉不下脸讨干粮,硬是苦哈哈地在他家院子门口蹲了大半天。

      最后还是被郑荀发现,拿了蒸饼和水,才让他不至于饿昏过去。

      老道士吃饱喝足后满足地打了个嗝儿,靠着院门歇了片刻,这才对郑荀招招手。

      “小友上前来。”

      郑荀蹲在他面前,盯着他邋遢的模样看了半晌,直到快把老道士盯得不好意思了,才开口问:“老爷爷,你可是外乡逃难过来的?”

      “……”

      老道士脸皮抖了抖,又捋了一把已经杂乱打结的长须,正色道:“贫道忘尘子,游历四方只为寻真问道,非逃难也……”

      郑荀点点头,突然又失了兴致,靠着门百无聊赖地与老道士坐在一起。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真真假假倒也无所谓。

      老道士细细打量几眼,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

      片刻后,他一把抓住郑荀的手,翻过手腕摸了摸。

      郑荀一惊,失色道:“老、老爷爷你做什么?我好心赠你吃喝,没想到你竟想恩将仇报!”

      “……”
      老道士心头一哽。

      他现在十分想白眼示人,又想到自己的身份,生生忍住了。

      他才不与小辈一般见识。
      “小友误会了。”

      这句话大抵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有几个字含糊不清。

      许是年岁大了,掉几颗牙也不稀奇,郑荀心想。

      见他安静下来,老道士才仔细按了按他的手腕,紧接着又看了他的眉心。

      郑荀也一起盯着看,见老道士蹙眉,他好奇地凑过去。

      “怎么了?”

      “你有病。”

      老道士神色认真,轻抚长须,长叹一声,像是在惋惜。

      郑荀笑了两声,笑得老道士摸不着头脑。

      没错,他还真有病。

      不过这并不妨碍老道士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神棍,因为他听得出来老道士说的并不是这个“病”。

      他爹是个大夫,他有什么病,自己还不清楚?

      老道士没见到想象中的反应,又高深莫测地摇摇头。

      “却也不是病。”

      “那是什么?”郑荀重新靠回去,懒洋洋地接了话。

      “你身上有一个不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

      “这个东西能保命但也会要命。”老道士愤愤不平,“是哪个缺德玩意儿祸害人?也不怕遭了天谴。”

      他察觉自己太过激动,轻咳一声,又正色道:“你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郑荀仔细想了想,最后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贫道可是正经道士。”老道强调了一遍,似乎格外在意让对方相信自己道士的身份,像是担心自己的话太过委婉,他又比划了几下,补充道,“就是那种……那种……”

      老道士见他还是不明白,急得眉毛都翘了翘,但他又不能说得太详细,只好对郑荀挤了挤眼睛:“就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郑荀看着老道士,露出怀疑的目光。

      老道士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于解释这个东西,又开始直勾勾盯着郑荀心口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看了半晌,甚至还想伸手去摸摸,被郑荀一巴掌拍开,他又悻悻地放了回去,问道:“你自己身体何处有异常,你没有印象?”

      郑荀皱眉思索,片刻后摇头。

      “忘了。”

      “忘了?”老道士有点吃惊的样子,又好像在责问他这么大的事竟然会忘。

      他不是说没有,而是说忘了,这就大有问题。

      “的确是忘了。”郑荀也好奇,追问道,“你若知道,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既然忘了,便忘了吧,知道了也没用。”

      “那你刚开始为何还要告诉我?”

      老道士自知理亏,脸红了红,幸而他杂乱的胡须遮挡了大半张脸,没人能看出来。

      他不肯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神神叨叨拉着郑荀说起风水。

      他眯着眼巡视了一圈,指着主屋摇摇头。

      “位置不佳,离山太近,四面无邻,孤寒之宅。”

      又说遥山里有妖灵,离得太近不是好事,劝他们搬离此地,免得遭无妄之灾。

      郑荀听得兴起,他平时就喜欢看这种神神怪怪的书,可惜只能偷偷看,也找不到人跟他讨论一番。

      他兴致冲冲地拉住老道士说,桃源谷就在遥山脚下,大家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况且他还常去山中采药,若是真有妖灵害人,怎么还能容他活到现在?

      说完又感叹一句,何况世间有些人的心,比那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老道士听罢,不知怎么突然翻了脸,这下长须也不捋了,瞪他一眼:“黄毛小儿,不识好歹!”便气愤地甩袖离去。

      郑荀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暗道,咦,这老道,我又没说你,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他正想转身进院,门掩到一半,那老道又气冲冲地回来了。

      “谁让贫道与小友有缘,也罢,看你年岁尚小,方才的话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

      老道士说完停住,站在门外扭扭捏捏,看起来好像有些忸怩。

      郑荀扫量一眼,见老道士枯柴般的手正放在空瘪的腹部,心中明了,话也没说就转身进去了。

      老道士以为人走了不理他,委屈得眉毛都耷拉下来,他又自觉挂不住脸,正准备离开时,身后的人又叫住了他。

      “老爷爷,拿着吧。”

      “以后不要再学人家做骗子了,你靠这个吃不上饭的。还有,这八个蒸饼你可别一顿全吃完了。”

      “……”

      老道士捧着饼,总觉得他心头哽住一口气不上不下。

      谁说他是骗子!

      而且,他刚才是饿得发慌了才吃那么多的,可不是每顿都吃这么多!

      老道士深呼一口,瞪了郑荀一眼,只不过眉毛太长挡住了,郑荀并没有看见。

      他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颗玉坠塞进郑荀手里。

      玉坠很小,是一颗珠子的形状,摸上去似乎还雕了花纹,珠子里仿佛看得见盈盈流动的光泽。

      “这是什么?”

      郑荀低头看了一眼,刚抬起手,老道士已经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三两下就不见了身影。

      只有他那句话从空中传过来。

      “贫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一物还算抵得上一顿饭钱,记得将它带在身上,不可摘下,保你平安。”

      过了片刻,又有一句话传来。

      “贫道忘尘子,乃是正正经经的道士!”

      半天过去,再也没有话传来,老道士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郑荀回想着老道士说的话,哭笑不得。

      他将坠子挂在颈上,转身看了看房屋。

      清静,安宁,多好的地方,正适合母亲修养身体。

      郑母姓许,名云秀,是个从名字就能看出娴静温柔的人。

      因为许云秀早年操劳,当年逃难时又路途奔波,落下了病根,年龄一上来身体就愈发弱了,需要静修调理。

      家里人不让她太过操劳,所以家中琐碎事就靠郑湘来打理,最后连郑荀的功课也时常管着,让他有苦说不出。

      “阿荀,还不快来温习课文,小心明日徐夫子的戒尺等着你。”

      在书塾听夫子说教,回来又被阿姐说教,他真是命苦,一个阿姐抵得上两个徐夫子。

      “阿姐若是和徐夫子在一起,那不就……”三个徐夫子在他耳边念经!

      不,太让他惊恐了!

      不过他这话说了一半,容易让听的人误解。

      “胡言乱语,我若是不管着你,爹又不在家,你还不得翻上天去!这与徐夫子有何关系?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郑湘瞪他一眼,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

      郑荀调侃:“徐夫子有八斗之才,阿姐你兰质蕙心,这岂不是……郎才女貌两相配嘛。”

      郑湘恨不得将他嘴给捂上。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阿姐你就别担心了,课文我早就温习了几遍,明日肯定不会再出错了。”郑荀淡定摆摆手,见好就收。

      “先让我听听。”郑湘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不背不罢休的模样。

      这下糟糕了,他似乎真惹到了阿姐。郑荀凑上前去拉着她的衣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阿姐,要不这样,等我背完你应我一件事如何?”

      反正逃不过,不如趁此机会提点要求,权当安慰了。

      还不等郑湘回答,就看他乖乖笑道:“要求不高,一杯杏花酒足矣。”

      郑湘扶额叹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杏花酒虽入口醇香清甜,但后劲却不小。

      她还记得上回郑荀偷偷摸摸喝了一壶,第二天起迟了,去书塾被徐夫子好一顿罚,这才过了多久,又不长记性了。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郑荀拉着她的袖口,配上那副乖乖的模样,即便郑湘知道他是装的,也抵挡不住。

      “阿姐最好了,每年杏花开,我都去给阿姐摘最好看的来酿酒可好?杏花再美也没有阿姐你好看。阿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郑湘听着听着气笑了,她怎么就拿他没办法呢?

      “行了,先说好,必须一字不错才行。”

      这是不难,郑荀慢悠悠背完之后,邀功请赏似的望着郑湘从侧院厨房拿出了两个巴掌大的酒坛子。

      此刻他笑眯眯的表情转化成了惊疑。

      阿姐今日怎会如此大方?

      “这两坛可不是给你的,”郑湘将酒放在桌上,又转身拿了一小杯酒递过去,笑意嫣然,“这才是你的,阿姐说话算话。”

      郑荀委屈得笑不出来了,他看看手上的,又瞧瞧桌上的,满是不情不愿。

      还没等他犹豫多久,手里的酒杯被猝不及防地拿走了。

      他抬头一看,阿姐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郑湘笑得温柔:“阿荀,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不然多让阿姐心疼。”

       “……”算了,姜还是老的辣,他才不在乎这么一小杯,喝了还不够塞牙缝呢。

      郑湘将两坛酒小心放进布包中,让他带去给徐夫子。

      “徐夫子平日教导你肯定费了不少功夫,我们也没什么拿出手的,这个中规中矩,也勉勉强强,你明日记得带去给他。”

      送酒没问题,但这话他就不爱听了。

      他在课堂上可是个好学生,徐夫子对他很是满意,想费功夫都没功夫可费。

      他现在对阿姐口中的徐夫子颇有不满。

      明明阿姐与徐夫子见面的次数还不如一双手的手指头多,她是怎么会对徐夫子有这样不清晰的认知,而不信她乖巧聪慧的弟弟?

      难道……

      郑湘被郑荀奇怪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郑荀的话也莫名其妙。

      他恍然大悟,露出十分理解的表情,郑重道:“为了阿姐,我愿意委屈一些,做一只传信的鸽子。”

      乍一听郑湘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顿时作势要来教训郑荀。

      他又突然叹息一声,反而让郑湘一头雾水。

      “阿姐,我明白,你别生气,明日我保证替你带过去,不会忘的。”他倒了杯茶乖巧地递过去。

      “是替你不是替我。”郑湘咬牙强调。

      “好好好,替我替我,以谢师恩总行了吧。”这无奈的语气,像是在迁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明明他才是弟弟,而且,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之前说的话有问题啊!

      郑湘觉得心累,也不想再解释,只叮嘱道:“不许偷喝,不然你明白后果!”

      郑荀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好了,定替你送到徐夫子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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