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妖》九方莲

62、玄猫

　　款冬赶到祁府的时候，祁承义还在房间里点香。

　　要不是侍女拦着，款冬都想直接闯进去。

　　外面的人焦心如焚，祁承义却不慌不忙地净了手，又上完香。

　　离开之前，他目光缱绻，对着画像上的女子温柔道：“夫人，为夫去去就回。”

　　听见门里终于传来声音，款冬忙上前去眼巴巴等着，祁承义脚还没迈出来，就听见了款冬急慌慌的声音。

　　“老爷，陛下不知为何突然暴怒，还让刘勋来押您入宫，娘娘让奴婢来报个信，您想想办法吧，估计人就快到了！”

　　祁承义脸上的银面具遮住了神情，但他的动作看起来并没有多慌张，听了这话也只是“嗯”了一声，倒是让心急火燎的款冬放下了心。

　　他走去前厅，正好刘勋带着人来。

　　“陛下有令，押国舅入宫。”刘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祁承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什么话也没问就跟着走了。

　　这让刘勋高看了一眼。他从没跟这位极少露面的国舅打过交道，在来之前，他还以为这位国舅也会如祁妃娘娘性格一般张扬，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动手的心里准备，却没想到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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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容贞一直等在殿外没有离开，她心中焦躁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直到刘勋带着人回来，她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从一群人里一眼就和祁承义四目相对。

　　祁承义的眼神让她内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明帝现在已经被卫良扶着坐下，看着情绪稳定了许多，只是眼中未消散的血丝依旧表明了他内心的怒意。

　　看着祁承义跪在地上，明帝突然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卫良，去把祁容贞那个贱妇一并带来！”

　　祁容贞进来的时候，眸中带泪，显得楚楚可怜。她现在对事情缘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明帝为何会突然对他们发难，她只是听到了明帝在殿内说的话，那一瞬间，她内心开始慌乱起来。

　　到底怎么了？

　　“陛下……”

　　“住嘴！”明帝盯着她，眼神暴戾，吓得祁容贞身体发软，这眼神像是要将她撕成碎片。

　　明帝的目光又落在祁承义的脸上。这块遮了大半张脸的银面具，面具……他突然想起丹阳说的话。

　　“咱们光明磊落的人才不需要呢，像那些做了亏心事怕被人认出来的倒很合适这个。”

　　“摘下面具。”明帝突然冷笑，坠马伤了脸？

　　祁容贞心下一沉，眼神有些慌乱，悄悄看了祁承义一眼。

　　正是这一眼，被明帝的余光看见，他盯着祁承义的面具，眸中寒芒乍现。

　　“陛下，草民因坠马面容已毁，狰狞丑陋，不堪入目，恐怕会吓到陛下。”

　　“难道还要朕亲自动手？”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祁承义便解下了面具。那张脸一露出来，愣是让一旁的人都不堪地移开了眼。

　　就连祁容贞也受到了惊吓，继而眸中涌出了眼泪，只不过她压着声，没让自己哭出来。

　　哥哥以前是伤了脸，可只有眼下那一小块疤痕，可现在他脸上的疤痕皱在一起，蜿蜒凸起的痕迹爬满了大半张脸，都看不出原来的面容。

　　祁承义看也不看她，只是垂下头对明帝说：“敢问陛下是因何事大动肝火？也好让草民死个明白。”

　　明帝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祁承义差点就以为自己是不是百密一疏，露了什么破绽。

　　幸而明帝没再追究下去，只是让人将祁容贞送回德馨殿禁了足，便独自进去了。

　　祁承义只好问卫良：“卫常侍，可否告知草民事情缘由？”

　　卫良走出殿，离了好远，才摇摇头：“您去宁安城里街上一打听便知。”

　　说罢便回了殿内。

　　明帝坐在榻上沉着脸，显然是在等卫良进来。

　　他方才服了颐元丸，现在倒觉得气血通畅，头也没那么痛了。

　　“盯着祁家，派人去查查瑞王当年出生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卫良应声离去。看见明帝的神情他就已经明白，这回才是要真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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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承义让人退了下去，独自坐在书房里，此刻他眼中没了在宫里的温和，反而带着冷戾之气。

　　方才回府的路上他就已经派人去了。他竟没想到除了江沅，还有人躲在暗处。

　　定是连亘在暗处捣鬼，想让祁家也重蹈连家覆辙，不过这在他眼中还不够看的。

　　祁承义心中冷笑，独自去了后院。

　　后院有一间上锁的屋子，在偌大的院里很不起眼，像是废弃了很久。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东西不多，但简单的床榻也有，角落里还堆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墙角蜷缩着一个人，虽然头发散乱着，但衣裳倒也整洁，安静地靠在一旁，就连祁承义进来，他也毫无反应。

　　他的脚边堆着一堆铁链，一直延伸到垂下的袖口里。

　　祁承义走到跟前去，问：“给了你这么长时间，现在可想明白了？”

　　那人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祁承义又道：“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今后你们一家荣华富贵，再无后顾之忧。”

　　那人仍旧一动不动。

　　“郑俨，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祁承义冷哼一声，“耗光了我的耐心，你也知道后果是什么。你倒是不怕死，可你那儿子现在到京州找你来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怕？”

　　郑乞言终于动了，他抬头直视着祁承义道：“你以为我会信？”

　　祁承义冷笑一声：“你不信？好啊，那我就发发好心，让你们父子见上一见。”说罢，便转身离去。

　　郑乞言垂下头，心中时时刻刻交织着的懊悔与痛苦将以前那个板正严肃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副颓唐模样。

　　老天捉弄了他十几年，到现在也不肯放过他，单是他也就算了，竟还要将他无辜的家人牵扯进来。

　　他到底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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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阍拿着手里的信，满头疑惑地向周围望了望。四周平静，并没有人经过。

　　他刚才就晃了个神，这封信便不知怎么出现在脚边了。

　　什么人啊，怎么送个信还偷偷摸摸的？

　　可他看不懂上面的字，于是便将信交给了李迁。

　　李迁接过一看，信封上只写了两个大大的“郑荀”，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郑荀接到这封信后来回翻了翻，还是裴恙催促道：“快拆开看看。”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了短短一句话：明日酉时，三里桥玄武庙，一人前往，过时不候。

　　左下侧三个字：郑乞言。

　　可这并不是他爹的字迹，也就是说，对方可能是抓走他爹的人。

　　“玄武庙在城西，”裴恙道，“早就荒废了。”

　　这是故意想将他引过去，但即便这一趟有诈，他也非去不可。

　　乘月和裴恙自然也都明白他的想法，既然人都送上门来了，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将对方揪出来。

　　至于如何揪出来，那自然需要好好商议一番。

　　次日酉时，城西三里桥。

　　或许是这一片离城稍远，越走人烟越稀少，只是零零散散坐落着几户人家。

　　不远处有一条河，河上一座桥，可能是少有人经过，两旁石缝处都爬了青苔。

　　桥边立了一个半人高的石柱，仔细辨认后才看清楚，上面刻着“三里桥”。

　　郑荀下了马，轻拍一下马背，这匹马甩了甩马鬃，便扬蹄而去。

　　过了桥，这里就显得更加荒凉，偶尔会出现一两座房屋，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

　　郑荀举目四望，终于看见了那座破庙。

　　破庙周围视野较为开阔，没什么遮挡，一眼就能看见来人，倒是方便。

　　庙里的佛像已经遍布蛛网，到处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可这里面空无一人。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咚”地一声，声音沉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郑荀循声找去，果然在佛像背后找到了被绑起来的郑乞言。

　　“爹！”

　　两人四目相对，郑荀强忍着眼眶中泛出的泪。

　　他连忙解开郑乞言身上的麻绳，看着郑乞言已经斑驳的头发，哽咽道：“爹，娘……娘她……”

　　郑乞言的眼神一瞬间颓败下去，或许他早就已经猜到结果，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阿荀，你不该来。”他垂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应该有多远走多远，这辈子都不要踏入京州这个地方。”

　　“爹，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将你带走的？”

　　“是我。”

　　郑荀向来人望去，带着银色面具的人，除了祁承义还有谁？

　　跟祁承义一起来的还有罗智和罗三。

　　罗三一见郑荀，胸腔里的怒火便压不住了，他紧攥着拳头，恨不得直接一刀了结了对方。

　　而郑荀看着眼前的几人也是如此。

　　“你是谁？戴着面具装神弄鬼干什么？是不敢见人？还是没脸见人？”

　　尽管祁承义戴着面具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周围几人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意。

　　“釜底游鱼竟还敢如此张狂，不知天高地厚！”

　　郑荀低声嗤笑：“真是抬举我了，我这一个无名小卒哪有你们这一群人狼狈为奸来得更张狂？”

　　祁承义怒目而视，就连罗三也攥紧了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罗智连忙伸手一拦，低声对二人道：“不要忘了道长说的。”

　　祁承义甩袖冷哼一声。

　　郑荀看见几人的动作，心中暗道奇怪，那老道士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这竟然还能忍得住？

　　罗三见他望过来，呵斥道：“看什么看？”

　　郑荀瞥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罗三：“？”

　　“你那好兄弟可还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你怎么狠心将他一人抛下？”

　　罗三：娘的，老子拳头忍不住了！

　　罗智沉声道：“别跟他废话，带走。”

　　罗三上前，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你倒有好吃好喝，可你的好兄弟寂寞孤单，说不定日日想你作陪呢。”郑荀这嘀咕声音不大，恰好能被走近的罗三听得清清楚楚。

　　罗三咬了咬牙，脸上的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一个手刀将人拍晕了。

　　郑荀在闭眼之前暗想，这厮下手可真重，早知道就该多骂他几句。不过裴恙给的东西怎么没起作用？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罗三驾着马车走远了。谁也没发现，玄武庙墙角处的一片赤叶，隐隐幻出了一个人形。

　　等郑荀再次睁眼，便已经换了一处地方——具体来说应该是个柴房，木柴树枝占了一大半，其余的都是些杂乱之物，还算有点良心，没将他直接扔在地上，这里是个稻草堆，最起码还能舒服些。

　　郑荀靠在稻草堆里动了动脖子，眉头拧到了一起，这一手可真狠。

　　他从怀中摸出裴恙给的护身符。

　　裴恙说，这是替身符，可以将受到的伤害转移到伤他之人的身上，不过只有三次可用。

　　那方才的一掌是怎么回事？

　　他拆开一看，符上的字迹都快淡得看不见了，这明显就是时限到，已经失去了效力——简而言之，这是一张废符。

　　裴恙这小子，还是不靠谱！幸好那些人能忍，不然他现在肯定被打得连他爹都认不出来。

　　木柴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郑荀定睛一看，一只灰老鼠正从柴堆里钻出来，他还没动，就见一道黑影蹿了过去。

　　是一只玄猫，蹲守在柴堆前，吓得灰老鼠钻回了柴堆里。

　　这只猫是从哪儿出来的？

　　郑荀起身在屋里转了转。门外守着人，左侧倒有一扇窗，破破烂烂的，郑荀凑到窗前，上面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恰好容得下这只玄猫。

　　他正通过窟窿看向院里，外面突然凑近一张脸，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什么事？”守卫板着脸问。

　　“……这位大哥，屋里有老鼠！”

　　郑荀比划了一下，那守卫都懒得看，不屑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柴房有老鼠不是很正常吗？”

　　哦，那倒也是。

　　现在明白了，门窗都有人守着，他估计也跑不出去。

　　郑荀又躺回了稻草堆。就算没人守着窗户，那么小个窟窿他也出不去。

　　柴堆那边传来一阵动静，郑荀瞥了一眼，恰好与叼着老鼠的玄猫对上眼。

　　玄猫仰头翘尾，像是在炫耀，当着他的面啃完了老鼠。

　　郑荀看得津津有味，对着玄猫伸出手搓了两下。

　　玄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蹭了蹭，在稻草堆找了个舒服的坑躺进去，惬意地梳理起毛发。

　　郑荀顺势摸了两把，软软的，摸着真舒服。

　　“我好像也饿了。”不过外面天都要黑了，怎么还没人送个饭什么的？就算是俘虏也是要吃饭的吧。

　　玄猫抬头对他叫了两声，转身跑走了。

　　郑荀叹了口气，到门口敲了敲门，可没人搭理他。

　　于是他又到窗户窟窿处，对外面的人说道：“守卫大哥！”

　　守卫板着脸：“干什么？”

　　“大哥，有没有吃的东西？我都快饿死了。”果然还是守窗的大哥热情一些。

　　守卫嫌弃道：“一顿不吃又饿不死，现在吃饭时辰都过了，等明早。”

　　没办法，他只好又躺了回去。

　　耳边又是一阵动静，不一会儿，玄猫在他身边叫了几声。

　　他抬眼一看，脚边摆了一只老鼠尸体，玄猫正盯着他看。

　　郑荀摸了摸玄猫，无奈道：“辛苦你抓那么久，不过我无福消受，还是留给你吃。”

　　玄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叼起老鼠埋在了稻草堆下。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夜愈发安静。

　　郑荀轻手轻脚凑到窟窿处看了一眼，很好，外面的守卫大哥昏昏欲睡。

　　他拿出国师给的东西——一颗状似莲子但却微微透明，并发出莹莹白光的宝物，这个宝物能将意识附在活物上进行控制，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事不宜迟，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

　　他双手掌心合拢，口中念念有词，手心的东西逐渐消失，在指尖化成一道白色流光，他正要向守卫大哥指去，却不想玄猫突然跳出来，白色流光就这样消失在玄猫身上。

　　郑荀还没来得及出声，便看见自己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摔得结结实实，这一声听着就疼，早知道还不如躺在稻草堆上。

　　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高大，这房间也变得好宽敞，除了在千山观变成一株草和一片叶子的时候——他现在附在了玄猫身上，但是这可怎么去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