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49、剑磨百年

　　寻隐仙尊受伤，从她的剑碎掉的那一刻开始，这个猜测就出现在了每一个人间仙心底，但是没有人敢宣之于口，更没有人敢当面问上一句。

　　如果寻隐仙尊真的在与神影的交手中受了重伤，这将会是整个人间仙境的灾难。

　　岐邙山那一场战本可以不打得那么惨烈，但那时候她正是疗伤的关键时候，岐邙山掌门便咬着牙硬抗，而没有第一时间向神谕殿求助。

　　一旦岐邙山开口，浮山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作为仙境之首的寻隐仙尊如果没有在接到求助的第一时间赶到岐邙山，要么做实她受伤一事，要么被扣上无视同道生死的罪名。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当时的岐邙山掌门愿意看到的结果。

　　最后寻隐仙尊强行出关，阻拦雾墟海水淹人间，又和第一魔君真刀真枪打了一场，魔族退回古混沌之后，关于她受伤一说，已无人再猜测。

　　但事实上，她的伤一直没好，哪怕是站在妖王之前斩向天之上时也依旧没有好。

　　神带来的压制与伤害对于任何一个人间仙来说，都难以承受，也包括寻隐仙尊。

　　一百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养好伤，磨好剑。

　　但是神降人间打破了这份至少会延续百年的太平。

　　人间又乱了。

　　但她绝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人间仙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她必须看到结果。

　　“一定有谁在利用我们做些什么，而我们甚至不知道是谁在利用我们，又妄图利用我们做什么。”寻隐仙尊道，“对妖族的宣战让为师更加肯定了这件事。”

　　那个神影的出现，打断了她抹杀妖族的时机，却也告诉她，她猜得没错，有些阴谋早已经开始。

　　他们被算计其中，与妖魔两族缠绵人间，相互消磨永无止境。

　　妖王无法突破人间成神，魔族无法占领人间重登天界，她也可能无法打破阻拦人间仙的屏障。

　　天之上的某个存在希望他们就这么永远争斗下去，至少目前并不希望看到人间有任何一个族群冲破自己的困局。

　　寻隐仙尊从未说过她在做什么，但一直在用事实告诉所有人间仙，他们正处于某个阴谋之中，他们正在反抗。

　　“师尊有多少成算？”柔川知道她并不想谈自己受伤的事，而她对那些阴谋不阴谋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只需要知道要她做什么。

　　寻隐仙尊笑道：“有些事准备万全才去做，有些事没有把握也要去做。”

　　百年磨一剑，是她对这件事最大的尊重。

　　柔川道：“师尊自去磨剑便是，妖族，我守得住，人间，自然也守得住。”

　　寻隐仙尊很满意，对这个半路领回来的徒弟十分满意，只是她的脸上并没有喜色。她看着柔川，想要找一个借口放弃她，最终都只是徒劳。

　　她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斩断了人性。

　　她没法再次选择放弃。

　　“恭送师尊。”柔川欠身送寻隐仙尊离开，再见师尊就该是百年之后。

　　百年？柔川想，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活一百年之久，而现在，仅仅是等待就要有百年之久。

　　这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一百年。

　　柔川纵身一跃，羽毛一般从浮山圣宫之上飘落，落在了那片茫茫大雪之中。

　　郦珠仍旧不知疲累地走着，柔川跟上她的脚步，陪着她走完了一圈。

　　郦珠道：“我听到了很多声音。”

　　“把耳朵蒙上吧。”柔川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将会有更多的声音。”

　　“很长，是多长？”

　　“一百年。”柔川道。

　　而郦珠道：“才一百年而已。”

　　“这不叫长。”郦珠第一次停在了雪地里，“我遇到过更长的等待，长得如同没有尽头。”

　　郦珠又继续向前走去，柔川被她留在身后，像是留在了过去。

　　妖族的数量一直在增加，止明指挥着妖族几次三番冲击封印，与封印之内的喧闹激愤不同，封印之外，浮山之内，所有妖族安静如鸡，甚至不敢高声喧哗。

　　来自头顶的镇压令它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柔川坐在玉渊的剑上，轻声问道：“浮山里的妖族和现在的我们是不是一样的？”

　　被限制，所以反抗。

　　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灭顶之灾。

　　“不一样。”玉渊立于沉光剑锋之上，手里的神木剑灵光洒向脚下广袤的山林，“我们不是始作俑者。”

　　他才在画卷上画好了脚下的深山，柔川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剑上。

　　柔川一边画着手里的阵旗，一边道：“你说天之上的存在们，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不重要。”玉渊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这件事情已经势在必行。

　　没有谁来阻止，也许是因为无需阻止，也许是因为不能阻止。

　　柔川摇了摇手里小小的阵旗，这是九荒仙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东西，他们将这阵旗和符咒丹药一起发放给进入凡间的弟子们，让他们将阵旗插在寺庙和道观里，能阻拦妖物的进入。

　　玉渊见了她来，先时惊讶了片刻，接着立刻便手把手教会了她画阵旗，丝毫不耽搁地使唤起她来了。

　　柔川抱着阵旗往下一跳，玉渊急急跟着她跳下一把抱住她，不知怀里的人发的什么疯，好端端的要吓他这一遭。

　　流光落入山林，震碎一片寂静，深山老林里竟然还残存着一座破败的庙宇，柔川把阵旗丢在了破庙里，周围便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吼叫声，妖化的生灵越来越多，凡间若无神木剑镇压，草木生灵也不会如现下这般安静。

　　柔川二人自然不会畏惧些许妖化的生灵，径自在丛林之中穿梭。

　　柔川来去自由，每次来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候说句话就走，有时就跟着玉渊踏无数山河，耗尽灵力才归去。

　　他们在人间织了两张巨大的网，柔川走到哪里就覆盖到哪里的浮山大阵，和玉渊走到哪里就镇压到哪里的神木剑阵。

　　他们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携手前行，谁也没有退路。

　　漫长的等待压在每一个人间仙的心上，他们日复一日的去往凡间，去与层出不穷的妖族对抗，除了杀戮与镇压之外，谁都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遏制事态的发展。

　　神对他们的反抗给予了惩罚。

　　神不希望他们真的战胜妖族。

　　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他们触目惊心的事实：人间仙没有出路。

　　多么可笑。

　　不如就放任妖族肆虐凡间，这个念头开始悄无声息地在人间仙心底留下痕迹。

　　这又不是人间仙的凡间，他们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区区一枚棋子而已，有什么必要为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凡间拼命呢？

　　一百年还是太长了。

　　凡间生灵骤减，仙境也逐渐变得萧条。

　　而柔川要管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寻隐仙尊闭关，事态却越来越压不住，神谕殿忙于调派，也渐渐有部分仙门宗派生了微词，拖延搪塞者不在少数。

　　柔川大步走进浮山仙宫的大殿时，还有些恍惚，上一次来这个地方，是跟在师尊背后被她牵着一路走进来，那时候的仙宫里祥云仙乐不止，一片从容祥和，不比此时，气氛压抑愁云密布。

　　她将独自站在前方。

　　大殿里每一位人间仙都是柔川成长的见证者，他们看着这个带着面具的少女从一个凡人一步步走到今天，仅凭一人之力，镇压千百万的妖族。

　　柔川在浮山的位置上坐下，将众生收入眼底，第一次感觉到责任的重量。

　　这就是一直压在师尊肩上的责任，重得妄图压弯人的脊梁，将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神谕殿褚安仙长道：“现如今人心浮动，而妖族增长之势不减，长此以往，凡人减少，仙境得不到新生力量的补充，也将随之衰退，解决此事重立人间仙信念已刻不容缓。”

　　有人起了头，众仙也便不再矜持，纷纷说起自己的担忧来。

　　“妖族增长的速度令人心惊，不说凡间，便是仙境的情况也每况愈下，有些宗门解决自己辖域之内的妖族都力不从心，还要调派大半人手去往凡间，更是雪上加霜。”

　　“苍梧之地里的妖族也不安分的很，若叫那些大妖主冲出封印，只怕会一呼百应，整合人间妖族反扑仙境，此事不可不防。”

　　“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浮山大阵再强，也不可能一直关下去，照妖族增长的速度来看，总有关不下的那一天，等到那个时候再想办法可就晚了。”

　　“好在魔族下令召回古混沌之外所有魔族之后，便偏安一隅，又有圣主合剑威慑，否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

　　“总要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才是。”

　　“仙境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到了最后人间仙尽死，凡间依旧要落入妖族之口，我们又何必白白葬送性命。”

　　“神要我们保护凡人，却又站在了妖族那边，我们的牺牲真的有意义吗？”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只想知道人间仙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是继续和妖魔抗争，还是学着魔族行事，封闭仙境，偏安一隅。

　　浮山、岐邙山、九荒仙境和泊伏山都出奇的沉默，余下大小仙门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有他们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青棠微微侧头去看柔川，见她只是毫无波澜地听着，没有因群情激奋而生怒，也没有因问题重重而不安，她就像曾经坐在这里的寻隐仙尊，稳得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