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11、原该是我

　　“我赌上所有人间仙的命运，去寻求一个也许是错误的结果。”寻隐仙尊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徒弟，这个到现在依旧还有些懵懂的少女在未来将要挑起所有仙门的重担，她要面对的远比现在的他们强大太多。

　　“什么样的结果？”

　　寻隐仙尊道：“永恒的自由。”

　　这简直和妖族所寻求的未来一模一样。

　　如果说人间仙的自由需要牺牲其他族群才能达到，那么这个结果是不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错了。

　　“现在不自由吗？”她所感受到的仙门已经凌驾于孱弱的凡人之上，他们早已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

　　“不。”寻隐仙尊摇头：“这不是自由，这是来自天界的强权。他们给予了一部分凡人修炼的资质，让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凡胎，但实际上我们仍旧是凡人，没有仙身，永远面临着身死道消的结局。”

　　柔川像是要抓住些什么，但是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她脑中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识。

　　寻隐仙尊抱起昏过去的徒弟，观无这一鞭子哪怕是收了力道仍旧还是打到了实处，虽不曾真的打断她的骨头，但伤肯定是伤到了，难为她还要硬撑着问个究竟。

　　浮山寂静，圣宫更是无声，连从前偶尔一声半声的兽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浮山圣主仍然沉睡着，而柔川已经醒来，她尝试掌控这具身体，却始终没有成功。不过幸运的是她竟然可以通过浮山大阵看到它所笼罩的范围之内的所有景象。

　　这其实也说不上幸运，浮山圣主才是浮山大阵的主人，而她可以借由浮山大阵看到那些景象，这几乎就是在明确地告诉她，她是柔川，也是这位戴着面具的浮山圣主。

　　她们是同一个人。

　　互相不承认对方的同一个人。

　　寂寥的月光下有一个稍显单薄的身影，独立于某一座山顶之上，远远看着浮山圣宫。

　　少年时的玉渊，不同于半面理智半面疯狂的玉渊仙尊，也不同于堕为黑暗之主近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那只鬼，他身上还有着属于这个时代里仙人们共有的清风明月，出世超凡。

　　还是一个会被自家师尊护在身后的少年郎。

　　柔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无法对他的存在产生波澜，她放弃挣扎落入天目神兽眼中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为了找寻玉渊而来，但是从她见到玉渊到现在，她却始终没有产生过任何将他带走的念头，反而就这样在这具身体里留了下来。

　　她是在逃避吗？

　　柔川视线徒然一变，是浮山圣主醒来，她将手放在面具上，思考着自己昏过去的原因，紧接着也发觉了玉渊的存在。

　　明水剑应声而出，她御剑而出却并不曾在玉渊面前停留。

　　天回宫里都是在养伤的弟子，有浮山的也有其他宗门的弟子，浮山在这一块上也是一视同仁，只要在战争之中受伤，他们便会管到底。

　　照寒和渠凡也被送到了这里养伤，她没见到渠凡，只见到了照寒，她坐在悬崖巨石之上，夜风吹得她发丝和衣带交缠乱舞，这个师姐身上有着类似于师尊的遗世独立。

　　如果不是照寒在喊她师尊的时候前面加了掌门二字，她会以为这才是她师尊的弟子。

　　照寒也看见了她，月光下看那个面具又多了几分瘆人的寒意，但就是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小姑娘不顾自己的生死闯了至今无人敢入的浮山刑台，妄图从观无仙尊手里救下他们。

　　“你来了。”照寒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邀请她坐下。

　　柔川无动于衷，她立在自己的剑上盯着照寒看，照寒也不在乎，反而道：“这是你的第三剑？叫什么名字？”

　　一剑斩星，一剑大方，这两剑她已知晓，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才入仙境五年的小姑娘竟然还有两把剑。

　　照寒围观了他们三人战杀九足虫那一场大战，亲眼看到了她的四把剑。

　　这样的天赋实在令人望尘莫及，让她无法不放下心中那点不甘。

　　本来浮山的继承人应该是她。

　　只是掌门师尊忽然改了主意，收下了这个从凡间带回来的小丫头。

　　“此剑明水。”柔川道。

　　照寒又问：“还有一剑。”被掌门师尊留在苍梧封印上的那一把剑。

　　“那一剑，名曰止。”柔川道，那剑是师尊所赠，其实不是一把剑，而是双剑，一剑止杀，一剑止善，看似一剑实则两剑。

　　不过柔川认为这并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原本，我才是你。”

　　照寒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手中剑应声而出直攻柔川，柔川感受到那一剑里绵绵不绝的后劲不敢大意，只得挥剑来接，两剑一触既分。

　　照寒咳了两声，似是力竭，她喘顺了气又道：“这是掌门师尊教我的第一招剑，那时候他们都说我是浮山的未来，但是没有哪位仙尊开口收我做弟子，浮山上每一位仙尊都是我的老师，而我却一直没有真正的师尊，直到掌门师尊牵着你走进浮山仙宫，我便也有了师尊。”

　　“原本，我才是你。”照寒又重复道。

　　浮山掌门的嫡传弟子，原本该叫做照寒。

　　柔川定定地看着照寒，她并不想说抱歉，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是浮山选择了她放弃了照寒，这与她无关。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照寒收了剑，她有些站不住便又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上去，“圣主，你要比掌门师尊更强才行。”

　　“你知道？”柔川问得十分平静，也许是没有理解照寒所说的意思，也许是不在乎。

　　照寒知道她在问什么，否认道：“我不知道。”

　　只是有些事情总有迹可循，她在浮山数百年，一手建起浮山二十四战宫，或多或少总能猜到一点。

　　掌门师尊在和天争，她不知道师尊要怎么争，但是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场准备了几十年的灭妖大战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一些问题。

　　没有人由衷地为这场胜仗开心，在那个神影出现的瞬间，阴霾便笼罩在了每一个人间仙的头上，而总有一天这片阴霾会落下来。

　　他们用无数的牺牲也不过能换来百年太平而已，百年之后，如果妖王再次有了成神的机会，人间将会被妖族踏平。

　　那个时候，神又会站在谁那一边呢？

　　人间仙发动了对妖族的战争，并且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了胜利。

　　而苍梧之地里的神影挡住了他们彻底杀灭妖族的脚步，几乎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们无法破局，只能被动接受已经注定的结局。

　　照寒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眼前的少女，这些事情不应该由她转述，“你要更强。”这是她唯一能告诉她的事情。

　　“我很弱？”柔川对自己的实力其实并没有很明晰的认识。

　　“不。”照寒道，“你很强。”

　　“但是还不够。”照寒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远远不够四个字。

　　柔川虚心地接受了照寒的评价，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你可还好？”

　　照寒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不太好，但是会好的。你呢？”

　　柔川手再一次抚上面具，道：“似乎没事。”

　　照寒没问这个面具的来历，浮山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面具为何出现在她脸上，但是谁也不会刻意提起。

　　柔川本就只是来看一看照寒的情况，见她尚且行动自如，以为渠凡也一样，便自行离开了，转而去寻了祝霆的住处。

　　祝霆没有随着泊伏山离开浮山，而是以带不走大方剑为由留了下来。

　　泊伏山的师长们对着大方剑唉声叹气一番，扰得则危在大方剑里暴跳如雷，偏偏大方剑若无剑主允许他无法自行出剑，只能被迫听着师尊师伯们叹息和自责。

　　浮山的实力不止令妖族恐惧，也让所有仙门惊心，即便泊伏山也算是一大宗门，却根本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开罪浮山，对于则危的死，他们连向浮山讨个公道的勇气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虽则公道也并不在他们这边。

　　则危的死并没有让浮山和泊伏山之外太多的人知晓，便是在浮山，除了几位长老也没有多少弟子知晓，他们并不在乎这件事，这也令泊伏山生出更多的怒火，最后却都无可奈何。

　　只能留下了祝霆守着大方剑，万一那浮山圣主真的能给则危一具身体呢？虽然不太现实，但多少也算是一点念想。

　　几百几千年以来，所有妄图逆天而行的人间仙无一不是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哪怕最后则危回不来，他们浮山的继承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就是了。

　　祝霆守着大方剑从大战开始守到大战结束，他甚至以为那个口出狂言的浮山圣主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承诺，亦或是在知道此事不可为之后选择了退缩，所以他再次见到这个带着诡异面具的少女时，竟被吓了一跳。

　　柔川悄无声息地站在大方剑之前，阴森得像是个索命的恶鬼，祝霆后背一阵恶寒猛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她的面具，被吓得差点挥剑砍人。

　　柔川拍了拍剑身，则危就冲了出来，虽然没有完全的自由，但是比起龟缩在剑里实在好上太多了。

　　“怎么？找到办法了？”则危傲得跟个大爷似的，仿佛和柔川说话都是在屈尊降贵。

　　柔川寒声道：“没有。”

　　则危大叫：“没有你来扰大爷的清梦？！”

　　祝霆两眼含泪地看着吵吵闹闹地师弟，觉得要是师尊他们看到了现在的小师弟，一定不会那么消极的。

　　柔川一巴掌把他拍回了大方剑里，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把他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