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加魔法事件调查记录》拾伍竹

2、少女与裁缝

　　瑞加2

　　亡灵法术绝不是学院的必修课，甚至连选修它也需要经过层层审查，并定期确认学生的心理状态。

　　大部分亡灵系法术都是操纵类，使用者必然会与亡灵产生精神共鸣，在这期间，使用者很容易被亡灵的状态影响，因为他们生前的最后记忆产生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也因为这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学习亡灵法术的魔法师每一届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亡灵系的教授每年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挤挤攘攘来报道的新生，此举不仅没有推动这一科的招生，反而劝退了不少原本觉得操纵亡灵很帅气的年轻法师。

　　尽管如此，但常识课要求所有人对各类魔法的表现形式都有基本的认识，因此塔西对亡灵这一在魔法界独树一帜的生物——实际上不是生物——并不陌生。

　　但自从亡灵系的教授前来协助过一次课堂后，她对这一类魔法生物的恐惧就固定在了峰值。

　　假如你亲眼见证给你授课的老师那长到堆在脚边的黑袍下，是灰白与粉红交织的，被松松垮垮缝合在一起的腐烂肉块，当他发出诡异笑声的同时，脸上糜烂的肉沫还在星星点点往下掉，你也很难不有类似的反应。

　　以上这些，是为了证明到这一刻为止塔西还没有尖叫着跑出去，着实能算得上意志坚定。

　　而就在她小心翼翼试探着蹲下身，试图分辨残留在那颗头上的魔力痕迹究具体于什么类型时，那颗脑袋在没有外力协助的情况下自主翻了个身，露出一张双目紧闭，带着稚气的面容。

　　塔西顿时僵立在了原地——这是个不太妙的姿势，她的腿部肌肉并不能支持她以这个样子坚持太久——接着猛然回退。

　　她完全没有再那颗头上感受到一星半点的亡灵系魔力，反而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光明系魔力流动痕迹。

　　这已经是十足的灵异事件了！
　　塔西在心底无声呐喊。

　　是的，灵异。

　　即使在魔法界，同样存在着种种无法解释，无法处理的事件，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在未来得到解决，但同样有小部分会就此搁置，涉及的人员都对此讳莫如深。

　　它们构成了瑞加大街小巷的传闻，是深夜派对与宿舍夜谈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莱赫一代代年轻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其中不乏那些关于诅咒娃娃的故事。

　　塔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它还完完整整地连接着她的头颅。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那颗脑袋的眼皮突兀地颤了颤，紧接着，它缓缓睁开双眼，耷拉着嘴角环顾四周，然后不满地开口：

　　“别那么大惊小怪，女孩。”

　　当一张幼态的脸孔，一本正经地用成年人的口吻说出这个称呼，往往会显得有些滑稽，但在那张脸真的只有脸的时候，这就不那么有趣了。

　　“这具身体早就该换了，每次只要多睡会儿就会出茬子。”
　　它，或者说她极为不满地嘀咕了几句，接着颇为灵活地原地转了个圈，正面朝向塔西。

　　“好了，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帮我把脑袋安上——尊老爱幼是美德，而我又老又幼。”

　　塔西没有立刻行动，她甚至来不及对那个另类的笑话发表评价。在她的记忆中，会这么哄骗人帮自己脱离封印的恶灵不在少数——尽管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被时代抛弃的老古董，并不具有较强的幽默感。

　　她谨慎的没有做出回应，不动声色地小步后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但摸了个空，因为原本并不认为会出什么危险，她今天没有带通讯用的影像水晶，连信号弹都没带一个。

　　当然，在人烟稀少的旧城区，被特意改制缩小了影响范围，方便在城市使用的信号弹一般也不会被谁看到。

　　但塔西知道可以向谁求助。

　　她的同学，在旧城区开了家玩票性质的店铺，今天是周五，按理说下午这段时间她会一直待在店面里，开不开门另说。

　　她是贵族家的小姐，她家的店里少说叠了十五层不同形式的防护措施，还不算可能存在的护卫。

　　唯一的问题是，两家店之间的距离太远了，用两条腿跑到那里的时间，都够她死去活来几十几百次了。

　　至少得把消息传出去。

　　当脑海中出现这个想法时，塔西已经做好悲壮赴死的准备了，她情不自禁开始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然后猛地掐住自己乱飘的思绪，把脑袋里的东西拽回正轨。

　　她携带了一盒小型魔力水晶，一共三十多枚，原本是打算顺路递给她的同学，作为新型人偶魔力核心的研究材料，如果用其中一个的魔力调动其余，引导它们转化成能量柱，虽然威力不会太大，但仅仅只是作为信号也已经足够了。唯一的问题是她本身无法放出魔力，所以对无法用自身魔力作为主导，只能硬生生把水晶中的魔力掰上正轨。

　　但她很熟悉这种操作，无法使用自身魔力，就只能利用外力，把储备的魔力导入自己的魔力回路，是塔西一贯的实技练习。

　　准备好了，那么，三，二——。

　　“……嗯？你怎么——小心！”

　　很难想象一颗头的力气能有这么大。

　　被撞进布料堆的那一刻，塔西只来得及闪过这个想法。

　　碰撞带来的疼痛在一瞬间麻痹了她的思绪，等到她终于回过神，艰难地从衣篮里挣扎出来时，看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画面。

　　一颗金发飞舞的头颅，独立飘浮在半空中，周围层层环绕了十多个法术光圈，脸上显现出轻蔑与不耐，而她正对面的地板上浮现出灿金的法阵，从中冒出的锁链把一个穿着漆黑短袍的蒙面大汉牢牢实实地捆在了地面上。

　　“每年都会有这种事……”

　　头颅忿忿不平地抱怨了几句，她周遭的魔力光环逐渐弱化，塔西能感到那些魔力并没有正常逸散，而是回到了那颗头颅中。

　　然后，那颗头颅轻巧地飞回柜台后，落到了被层层蕾丝绸缎包裹的躯体上。

　　这一次，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塔西成功看清了连接着身体与头颅的球形关节。

　　一个人偶，炼金人偶。

　　——

　　“我的本体？哼哼哼，年轻人，知道的太多可不一定有好处。”

　　使用着人偶身体的阿蕾拉试图拍拍塔西的头，但她似乎很快发现为了这个动作而使用储存的魔力有多不值当，改为踮脚拍肩。

　　塔西没再追问。

　　阿蕾拉没有向她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尽管好奇，但她也不打算探究太多，这可以有很多理由，就算只是觊觎这种制造水准的炼金躯体都是合理的。

　　在她的认知中，目前世面上的炼金人偶大多无法拥有拟真的皮肤，灵活的肢体动作和表情，存储魔力的核心也无法做到释放这种层面的魔力，再加上完全同步本体意识需要消耗的魔力量，这种制品一向不受大众欢迎。

　　她的同学家就是靠门手艺发家的，但现在按照她的说法，都快改行卖玩具了。

　　典籍中倒是有记载过近乎完美的炼金人偶，但那是在太阳神的圣典中，是沐浴神恩的祭司所创造。大概是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为祈求太阳神带来的奇迹，几百年前的人偶几乎都与那位祭司一样是金发金瞳。

　　就像阿蕾拉那样。

　　她自称只是个普通的裁缝，但塔西对这点持保留意见——她说这话时，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倒霉蛋还在角落挣扎。

　　而那一盒魔力水晶已经贡献给了阿蕾拉作为刚刚消耗的补充，尽管不多，但聊胜于无。

　　“这些魔力太驳杂了，都没多少能用的……”
　　阿蕾拉随手抛着一枚已经失去光彩的魔力水晶，透过光线观察它的内部。

　　这是理所当然的。
　　塔西在心里想。

　　这具人偶躯体的魔力核心九成九来自光明魔法，但纯粹的光明系魔力水晶在各类含魔力矿物中连万分之一都占不到，这一盒只是普通成色，一枚里混杂了至少四、五种相互交织的非同属性魔力，最大的作用就是排出里面的魔力后用作容器，一枚的价格至多是三枚银币。

　　尽管如此，一整盒，也就是三十枚的价格也足够让塔西悼念她逝去的钱包了。

　　“好了好了，别这副表情，大不了我再给你的制服加点小玩意儿。”

　　兴许是塔西身周沉郁的气场已经深厚到了实体化的地步，阿蕾拉又一个抬手，把那枚水晶准确无误地砸进木盒中，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组。

　　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在一排排橱柜里挑挑拣拣，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对深绿色的玻璃袖扣。

　　“听说现在长辈要给晚辈送见面礼，这个怎么样？”

　　她把镶嵌其上的玻璃状半球体顺时针转了半圈，一道散发微光的半透明球状护盾从它的底座开始蔓延向上，最后笼罩了阿蕾拉全身上下。

　　“转一圈是对半径五米内的所有人进行保护，但这样耗能会大很多，不论那种模式，只要再转一圈就会解除，很简单吧？我的作品。”
　　阿蕾拉颇有些自得地摆弄着两枚袖扣。
　　“你可以主动充能，或者等它在魔力少于十分之一的情况下自主吸取魔力——但它很挑食，只吃光明系魔力，如果你想用其它魔力补充，得把它的核心整个换掉才行……哦当然了，不影响使用。”

　　她随手一扔，放任那对放在市面上至少也价值两百金币的袖扣就这么自由落体，即使知道没那么容易损坏，塔西依旧感到一阵慌乱，下意识想去接住，却被阿蕾拉拦下。

　　她不知何时绕到了塔西的侧后方，带着得意的笑容。

　　那两枚袖扣在离地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最后一个功能，悬浮，可以带你一起的那种。”

　　阿蕾拉眼神亮晶晶地高声宣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