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加魔法事件调查记录》拾伍竹

1、少女与同事

　　瑞加1

　　“早上好，凯特女士！”

　　“早上好。”
　　凯特叠好手边的资料，简短回应。

　　塔西轻轻阖上已经步入晚年的木门，轻快地走进房间，随即她又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妥，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转换了动作，令脚跟严丝合缝地接触到地面。

　　她走到那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把一张即将被吹落的纸张扶正，又用笔筒把它和其余同伴一起压在桌角。

　　今天是清闲的一天，多余的工作被他们成功在昨晚六点前绊住了脚，她现在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翻看往年的案例，对其中出现的手法进行分析以积累经验。

　　事实上，这是约书亚——她的导师，上司，和曾经的临时监护人特意整理出的不完全版，删除了大部分过程，留下的部分几乎可以拿去做学院今年“魔法在现实层面的灵活运用”的笔试习题。当然，这是内部档案，想要流传出去必须经过筛选与审核。

　　塔西就职的机构全名为“瑞加恶性魔法事件调查组”，据说在百年前是由国王直接管理的特殊执法机构。当然，现在它依旧直属王室，只不过在治安系统对魔法犯案的调查体系愈发纯熟的当下，已经少有案件会被移交到这儿。
　　并且经过几代，甚至十几代的人员精简，达成了现在即便算上编外成员都只有六人的悲惨现状。

　　当然，工资与同职级的公务员比仍然算得上并驾齐驱，但按约书亚的话来说，再过个几十上百年，这个组织说不定就会成为真正的花瓶，最后被直接取缔。

　　塔西在半年前从瑞加国立魔法学院毕业，她十岁入学，读满了七个学年，以笔试第一和实技倒二的成绩毕业，倒一误食了有毒草药，被校方连夜送去了自然神殿，因此所有科目都按弃考算。

　　塔西可以对天发誓，在校七年她绝对没有哪怕一天放弃唤醒自己魔力的想法，但哪怕她的魔力池在魔透镜的视野里让她整个人都成了个光球，但她还是无法使唤动哪怕一小串魔力流。

　　毕业当天，她对着泾渭分明的成绩单沉思了许久，在广场上站成了一座巍然不动的雕塑，最后被路过的约书亚捡走，一路塞进了调查组。

　　是的，这是一个无论经过多少粉饰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是走后门进来的。

　　但在她第一天入职，紧张到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时候，维纳斯轻飘飘地告诉她，她实际上是这个组织的学历最高峰。

　　维纳斯先是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大神官的女儿。”，又指了指卡洛斯，“贵族血统。”，她指向约书亚的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我不清楚，但一定不是什么正规途径。”

　　最后的最后，她看着凯特，似叹息似玩笑般开口：“看起来，我们这里唯一一个通过了正式考核的只有凯特一个。”

　　凯特没有搭话，只是又接过一份文件，那个下午，她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坚实。

　　时至今日，塔西也知道了维纳斯那番话还是安慰的成分居多，但她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在畏畏缩缩，能够放开手脚做事。

　　——当然，前提是要有事可做。

　　入职一个多月，塔西所处理过的，最严重的案件是有人服食了制作失败的魔药，因为最后杂糅出的效果实在是惊为天人，一般的反作用魔法和药水毫无成效，被移交给了调查组。

　　顺带一提，受害者是那个在毕业考的实技科目给塔西垫底的倒霉少年。

　　塔西赶到现场时，服食了那份魔药的人正在向路边的凤仙花求爱，他的下肢已经有一半变成了藤蔓，严严实实地扎进了土里。看样子，如果想等效果自主消除，那么在那一天到来前，那个倒霉蛋就会先一步变成一株巨型植物。

　　经过检查，塔西以一种颇为复杂的神情看向在短短五分钟已经移情别恋了三个对象的受害人，在便签纸上开出了一份新研制，并被证实会对魔法植被造成损害的化肥的名字。

　　“不能用萎缩术，那会把他的腿一起除掉。”
　　她对少年跃跃欲试的同伴强调。

　　“除草剂也不行。”

　　五天后，藤蔓的最后一片叶子也掉了下来，受害人重新拥有了双腿的自治权，而不知是否算坏的后果是，他的卧室已经彻底成了花房，不到十平米的房间混杂了至少六十七种香气，足以让花粉过敏者原地去世。

　　塔西的笔记上认认真真写下了一行字：幻型草不能和植物增殖剂同时服用。

　　——

　　凯特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前辈。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调查组，她是唯一的良心。

　　“唯二，小姑娘。”
　　维纳斯从旁边经过，顺走了一支补血剂——西瓜味的，后调带点酸，维纳斯拿它当果汁喝。
　　“别把自己排除在外。”

　　塔西下意识回想自己的措辞是否不够礼貌……

　　等等，她刚才有说出口吗？

　　——

　　总而言之，尽管外表严肃，沉默寡言，但凯特无疑是可以满足新人所有幻想的那种靠谱又细心的前辈。

　　她的全名是琳·凯特，但维纳斯偷偷告诉过塔西，凯特不喜欢这个名字，整个调查组也只有约书亚会顶着低气压当面称呼她为“琳”。

　　“一种幼稚又可笑的坚持，”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两个人都是。”

　　无论如何，凯特的能力绝对毋庸置疑，她严谨，认真，又不会太过墨守成规，她是一位炼金术士，尽管她更愿意称呼自己为“工匠”。相比起现代炼金术越来越制式化的发展，凯特的手法更贴近古代炼金术的范畴。法阵，符文，魔药，以及效果与外观都独一无二的炼金制品，完美符合每一个新手炼金术士的期待。

　　凯特曾经提过，炼金术需要想象力。

　　她说这句话时很认真，所以塔西也很认真地把这句话摘抄到了自己的炼金术笔记上。

　　尽管很难将“想象力”这个词汇与凯特联系上，但如果它是判定一个人是否是一位优秀炼金术士的标准，那么凯特的内心一定足以构成一个天马行空但又逻辑严密设定完善的小世界。

　　药剂同样可以归属于凯特的职责范围内，她所调配的魔药并不会像人们想象中有那么多神奇的功效，顶多效果好一点，非要说的话，它的味道非常不错。

　　据说这是基于维纳斯与卡洛斯意见的改良款，对纯种的人类而言，一次性服用太多含魔力的食物会影响身体健康，甚至产生变异，但半精灵没有这种烦恼，因此它们往往会成为维纳斯的下午茶饮品。

　　维纳斯的下午茶搭配一直是可以被称之为奢侈的程度。

　　只有在精灵母树的荫蔽下才会生长的珍稀莓果，西大陆沿海地区三十年一长的巨型椰果，与金色奇迹花花瓣制作的糕点，以及她把补血剂与魔力药水当做茶饮的独树一帜。

　　这套组合里，每一口的魔力含量都足以让一个魔力池在平均线以上的人类魔法师恢复到最佳状态，最重要的是，每一餐的平均价值为4250金币。

　　这个数字令人望而生畏，塔西每个月的工资是50枚金币，不算副业的话，约书亚的也不会超过120枚。

　　认真算起来，塔西得不吃不喝工作至少七年才能勉强吃得起一顿。即使维纳斯解释过大部分食材源自自然神殿的配给，她身上满溢而出的金钱气息依旧令人咋舌。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办公室里？
　　看着陈旧门板那藕断丝连的合页处，塔西第三十七次开始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

　　——

　　调查组还有一位隐性富豪，他的名字是卡洛斯。

　　他每天卡点上班，按时下班，下班后半小时准点出现在瑞加随机一家好评率超过80%的甜品店内，购买至少十种不包含饮料在内的甜点。

　　即使在现在，在瑞加，糖也是一种昂贵的调味料。
　　尤其卡洛斯还是那种致死量的口味。

　　塔西曾经有幸品尝过卡洛斯的特别定制款奶油泡芙，后果是她三周以内都没有碰过一点甜食。

　　“……怪？”
　　他睁着无辜的蓝眼睛看着面色青白的塔西。

　　这句话的意思是“味道很奇怪吗？”

　　除了让人不敢苟同的饮食习惯，卡洛斯的语言同样自成一体，按句式，发音，语境分类，换位思考，适当拓展，一个词可以衍生出成千上百种含义。

　　在这里，它既可以指代泡芙的味道，也可以指代塔西的反应，但鉴于本次他以问句结尾，所以选取前者。

　　这是塔西从维纳斯那里得到的总结，据她所说，这点分析只不过占了卡洛斯语言体系的万分之一，而约书亚私下偷偷告诉她，必要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理解并执行，毕竟时至今日大家都在期待真正能完全弄懂卡洛斯的人早日降世。

　　而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绝对比期待卡洛斯开始说人话更有价值。
　　编外成员阿蕾拉如是说。

　　阿蕾拉是个裁缝，在旧城区有一间店面，它的大门几乎与半个巷口等宽，挤挤挨挨地塞在一派矮楼中间。

　　塔西第一次去那家裁缝店是为了自己的制服，约书亚只告诉了她地名，因此她几经波折才终于找到那块朴实无华，只写着“裁缝铺”三个字的木牌。而看清店门的样子后，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那不怪她，那天是阴天，而她找到那家店的时间已经不早了，黑沉沉的天色，潮湿的空气，阴冷的气流，被卷起的落叶与尘沙，再加上一家看上去至少废弃了几百年的老店，完美构成了一个灵异类恐怖故事所需要的全部元素。

　　按照套路，下一秒就该是枉死的冤魂前来索命了。

　　塔西屏息凝视，站在店门口等待了十几秒。

　　无事发生。

　　她松了口气，随手擦掉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抬腿想往里迈步，紧接着，“骨碌碌”的掉落声与滚动声响起。

　　一个球体从黑暗中滚至她的脚边。

　　她僵硬着四肢，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般一点一点向下移动视线，接着，她借着透入的零星光点，看清了脚边的事物。

　　那是一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