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雨》十安卿然

9、山

　　女孩领着沈回舟来到高一教室，不好意思地让他放在里面。
　　沈回舟转身要回班，发觉女孩还跟着，问:“你不回自己班吗？”
　　女孩尴尬地眨眨眼:“我是高二的。”
　　沈回舟停下脚，想问她一个高二生干什么给高一送水，结果没问出口。
　　毕竟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又不会有钱赚。

　　——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大课间刚好结束，一群刚打完球的男或女围作一团，叽叽喳喳讨论些什么。
　　沈回舟走进去看见自己的座位被人包围了皱起眉来，靠近了听见他们压抑的感叹。
　　“班里小测唯二的满分，真耀眼啊。”
　　“怎么做出来的呀，我写的时候脑子都快开裂了。”
　　“好像全级就六七个满分吧，这不直接年一”
　　“余老说新同学成绩好，是真没骗人哪。”
　　话里他才知道是上周的周测出成绩了。

　　虽然无一不是对他的称赞，但他却没由来的烦躁，扒开人群坐回位置去，垂眼注意到桌面的满分试卷，看了两眼胡乱塞进桌肚里。
　　其他人见此就散了，纷纷回去各自订正错题。

　　佟响卷起本子，怼着脸扇风。
　　他扇出来的风惠及坐得近的沈回舟，沈回舟昨晚做题太晚导致眼睛过度疲劳仔细看还能看到细小的血丝，风吹过眼睛泛起刺痛感，沈回舟咬牙凶他:“扇什么风啊你。”
　　佟响手上动作没停，忽视沈回舟说话时的凶意，反过来问他:“你冷的时候会扇风？”
　　言外之意，就是我热要扇风。
　　你热的时候不想吹风吗？

　　沈回舟被他摆了一道，觉得自己因为眼睛疼这样责怪他也是离谱，妥协地说:“那你过去点扇，吹到我了。”
　　旁边的椅子嘎吱一声响，沈回舟眼睁睁看着他的椅子腿边多了两条椅子腿，佟响离他更近了，若无其事继续扇风。
　　沈回舟:……
　　能不能打他我手痒痒。

　　——
　　李啸臂弯夹着篮球闯进门，风风火火到自个座位瞧了眼成绩，再风风火火跑到佟响座位搭上佟响肩膀，大着舌头道：“刚打球我被包饺子呢你怎么不帮帮我呢？”
　　佟响照样垂着眼帘，那两把扇子似的睫毛翕动着煞是好看，用他任何时候都保持不变的冷淡语调道:“我你对面的，帮你害我自己。”
　　李啸憨厚地笑笑，挠了挠头发。

　　李啸有些热了，搭着佟响肩的手就放下来: “对了，你物理周测考得怎么样啊？”
　　佟响抹掉汗珠，生硬地报出一个数字:“一百。”
　　接收完信号李啸意料之中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沈回舟，你呢？”

　　刚还在揉眼睛的沈回舟抬起不疼的那只眼看向他反应了一会，回答这个自来熟的问题。
　　他平静地念出考了多次的成绩，“一百。”

　　“物代说的唯二满分原来是你们一对同桌。”李啸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晃动，由衷地感叹：“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宿命感......”
　　沈回舟听他这话差点把眼球戳出来：“不是。”
　　佟响附和：“别迷信。”

　　.
　　大课间往下第一节是七班每个人都会挺直腰板拿好小本本认真听的英语。

　　英语老师吴知谦怀抱教案小步踏入门口那刹那，原本还有些闹哄的众人瞬即安静，规规矩矩得坐好了。视线也一致的不偏不倚跟随她。
　　当然除了初来乍到的沈回舟。

　　吴知谦在讲台放下教案，捋了捋稍许褶皱的紧身裙裙摆，眼角余光一瞟看到低头鼓捣的沈回舟，透过薄片眼镜向他投去目光。
　　沈回舟全然不知，专注地玩弄卷尺。

　　等了几秒，吴知谦张开嘴：“靠窗那位同学，请把头抬起来。”
　　前桌见沈回舟没反应往后轻撞他桌子，他才心不在焉地抬首，倏忽迎接全班赤裸裸的注视。
　　“你说说，铃打了老师也站这儿了，你埋头苦干什么呢？”吴知谦浅笑着问。
　　卷尺近乎是在这道“询问”撂下的同时被沈回舟扔到桌肚,心脏意外地狂跳起来，

　　豪不夸张的说，吴知谦在七班人心中是堪比班主任老余的存在，服人心，见人交谈总是笑着，教学方式独特又容易接受，课堂从不是单一枯燥的。除此之外，博士毕业不久的她长相却分外水灵漂亮，衣着偏好艳亮的裙子，像极了一个洋娃娃，就拥有了个外号叫芭比。
　　“芭比”走下讲台朝沈回舟的方向逼近，脸上仍旧挂着招牌的笑容，追问道：“你刚干嘛呢，拿上台面咱们大方的，桌底下地方小，台上地方大。”

　　沈回舟咽了口口水，两手垂在身侧无所作为，他打小一根场子通到底，最不善编谎骗人。
　　然则他的不作为芭比看在眼里愈发像心虚，她前进两步，似笑非笑：“否则我帮你拿出来咯？”

　　完蛋，好像要完。

　　空气挤得鼓囊囊的衣袖忽地受力凹陷，沈回舟余光向下瞄，一只手悄悄地伸过来，看着节骨分明，五指并拢以递来一本英语笔记。
　　佟响颠了颠笔记，示意他接下。

　　沈回舟脑子登时转过弯来，迅疾地抽走那本笔记举高些给芭比看：“我刚在找笔记本。”
　　芭比扫了他举起的本子一眼，越看越觉得这本子眼熟，怀疑这本笔记多少有点猫腻。

　　“真的？”
　　“真的。”
　　芭比急速地过去取下沈回舟握着的本子刷地摊开，接着翻开佟响的书比较字迹。
　　果然，熟悉的东倒西歪的英文字母，她二十年内都不可能忘却。

　　抓住了罪证此场辩夺战芭比已经稳操胜券，即时隔壁佟响桌肚里闷闷的响了一声，动静不大，但还能听出是手机提示音，芭比继而狐疑地看向佟响。
　　佟响面上从容，脖颈悄然滑落一滴汗，两个人的心都犹如被悬挂在高处那般不安。
　　谁知芭比下一刻收回打量的视线，若无其事回到讲台讲课，心脏被吊起再猛地放下的感觉让他们不敢回味。

　　很快，方才的小插曲就被众人遗忘，芭比泰然自若地讲课，同学们万分专注地听讲。
　　“好了，今天的课也差不多了。”芭比丢开粉笔，活动酸痛的脖子：“接着我们讲讲这次的周测。”
　　“难度适中，并不难，你们的战绩也算过的去，属于照常发挥了，可一百四以上的人数不多，二十六个......”

　　——
　　课后就是午休，等到其余人散尽，芭比迟叫住迟走的佟响和沈回舟。
　　芭比站在两人桌前，“你们两个课上那一出演得精彩，现在，一五一十的把真相解释清楚。”
　　沈回舟胆战心惊地拿出那卷卷尺，眼中惊涛骇浪，生怕卷尺就这么被没收。
　　到底是奶奶省下治疗的钱买的事物，怎么也该好好保留才是。

　　“就这个啊，上课就要听讲，卷尺随时可以玩，可老师讲的知识点只有一次听的机会，此时不听更待何时啊？下不为例。”说罢她手指脱开，任由卷尺掉入沈回舟笔袋里。
　　她实在料不到一卷尺子得以牵引沈回舟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按理她要没收以起杀鸡儆猴的效果，隔段时间就会归还，但那双可怜兮兮的眸子真是看到人心底去了，她不能不心软。

　　沈回舟如若被宽恕罪行的囚犯，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
　　“谢谢您。“
　　男孩笑得跟春初无息惠临的第一场雨样温柔，芭比回应他一个笑容，转眼间对着佟响肃穆道：“把手机交出来。”

　　——
　　沈回舟拖拽大包小包至宿舍楼，正值正午。
　　一路过来他费力背着包拖行李箱，他都几乎能预料明天大家吃饭洗澡的聊天内容:“你知道有个迟来校报告的学生吗”

　　原本刚来报告那天他就带齐了住宿行李，曾想老余仅是看了一眼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住宿的床单被套需求统一，他自带的被褥明显不符合。
　　事先没人通知他，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放学再一个人运回家去。

　　当下他法律的监护人是生母名娇，名娇风华正茂时偏偏叫他爸这介败类蛮横掳去，婚后日日家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要担下沈回舟这个莫名的包袱，难怪连老师发送的通知也没传达。

　　接他到身边生活算一档“绝密”事件，名娇法律认可的丈夫厌恶他这个忽然天降的儿子，若非孬种老爹死了，名娇倒真不想收留他。

　　换位思索一下，她应该恨死自己了。
　　所以沈回舟无话可说，更懒得花心思在“老妈爱不爱他”的破事上，十八年孤儿日子浪惯了，爹不疼娘不爱也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