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雨》十安卿然

15、山

　　酸涩的柠檬香弥漫鼻间，铁质长勺在佟响手中翻搅拨弄，使黄瓜青柑汁充分混合，他取来一个杯子，倾手舀一勺滑入杯口。
　　佟响手握两杯饮品坐下，其中一杯被推到沈回舟这边。

　　沈回舟道一句谢谢，问:“那帮来势汹汹的人你认识吗？”
　　佟响道:“不认识，他们不过是附近一带的社会混子，在这方圆几里也算臭名昭著了，邻里街坊都知道。”
　　沈回舟颐颔，回忆一会儿，又问:“这样。可先前他们气焰高涨，你一出面，反倒明显的畏缩了，这又是为什么？不成，他们怕你？”
　　佟响细细品尝他那杯创新饮品，苦的面容铁青，说:“谁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

　　沈回舟试一口香橙乳酸菌，酸甜的口感分散两方，在口腔交叉碰撞，造就一种别样的口感。
　　“好喝。”他双手握举杯身，喜欢地咬着吸管，赶在吞咽的罅隙称赞。
　　“是吗？”佟响瞥一眼喝地高兴的沈回舟，登时对自己的新作柠檬茶嫌弃万分，见对面杯子见底，他抽出柠檬茶里的吸管道:“我试试。”
　　沈回舟来不及诧异，手心虚握的杯子被他捞去，凑在鼻头嗅了嗅。
　　吸管落入杯口搅动，藏匿的香橙清香飘溢出来，混杂另杯少许苦涩的茶香，好似盛夏的热浪遇上甘雨，矛盾而又贴切。

　　“嗯，确实很好。”
　　沈回舟哑然，显然没和佟响想到一样的意境。
　　“啊，对了。”佟响恍然记起，补道:“下午肖厌叫去西边球场练球，他找了隔壁学校的学生陪练。”
　　“隔壁，哪间学校？”沈回舟问。
　　“实验中学。”佟响说。
　　　 沈回舟比了个手势，意表他已清楚，几秒后问:“什么时候去？”
　　“那个点你我都要下班，到时候我叫你，你收拾好等等我再走吧。”
　　沈回舟应允下来，安心享用甜点。

　　悄然他觉得在这家店打工亦算享受，虽说今日出师不利，但总体还是应付的来，午间打烊还能吃上甜点，这样好的工作当真提着灯笼都找不着。
　　此刻沈回舟很庆幸当初自己答应游茴来此工作，也庆幸佟响厨艺堪绝。

　　临走佟响提着一袋冰块，冰碎其间安放的东西颠簸中突撞闷闷地发响，雾气萦绕看不清实像。
　　他转向支倚墙前的沈回舟，示意他该走了。
　　沈回舟迈步追上去，视线停在佟响颈端短硬的发茬，一言不发走了一路。

　　——
　　白日在人流更迭间悄声落幕，熙攘的人流步履匆匆，挤满禅城每一角落。青柳繁花正盛，一簇一簇绽了满道，左绕右绕延绵攀长，色如火灼娇艳欲滴。
　　沈回舟一眼瞧见球场里分坐两排的几个人，左边是肖厌三个，右边则是实中的陪练。

　　对面有个身材很出挑的，一米八几的模样，头发一丝不苟梳得平整，腿跟拔高似的长，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了头，典则俊雅，气韵高洁。
　　然而高个子背着的人与他一比堪称视觉冲击。那少年半边外套裹在肩上半边垂在后背，眼尾处的伤疤被他抓破漫出红沫，眸底则天然流露一股狠劲，刀削般立体的五官显得痞气。

　　沈回舟斟酌的功夫，佟响叫了他一声，说：“发什么愣，进去了。”
　　沈回舟不予回应，扭头端详起佟响的脸来。恍觉他亦是生得俊逸清朗，整张脸干净得不染一丝污浊，面部线条冷厉紧致，看着徒生寒意，但他面相实际不冷，倒是一眼过去好相处的那类。一切得益于他生了一双形态温柔的眸子，中和了这份疏离感。最为惊人也是帽檐下掩埋的一对桃花眼，若两摊秋泊浮着莹莹微光，勾人的漂亮。
　　佟响被他看得莫名奇妙，用眼神问他干甚。
　　沈回舟没理他，直径走进球场。

　　人到齐，李啸组织着开始，场前对面的高个走过来，一步一步端正的像在走军步。
　　秦许珩站定在佟响面前，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佟响就放开手机回复。他听罢点点头，又站了一会，最后说出一句话。
　　这回的音量大了很多，沈回舟也听清了他说的：预祝你成功。

　　——
　　秋天晚上的风凉爽，但现下实在无法缓解他们一星半点的闷热。
　　……
　　李啸这逼打球永远是冲的最猛的，他手拍打着球，砸到塑料板再弹回手心硬硬的出响，李啸看了眼形势，不管不顾冲上前去。
　　刚跑没两步，4号格挡在他身前伺机而动，防守滴水不漏，李啸根本没有出逃的机会。
　　他余光瞟见几步之外的沈回舟，那位置是最空的，于是他虚晃一枪转移敌人注意，抓紧对方不及回防的空挡将球传出去。
　　沈回舟立马冲上去接球，怎知虚无中升腾噬骨的疼痛盘踞整条左腿，令他顿了一顿，步伐迟钝又笨拙。
　　球在半空划的弧线才半条就被截断，对面看上去很痞的男生一跃而起，在距沈回舟几十厘米处生生夺下篮球，掉头奔向他方篮筐。
　　沈回舟缓过劲来，没时间思考下意识追上去，左腿突发的状况害得他速度下减好多，始终只能和对方保持着咫尺之遥。

　　他方场地的人现在紧急赶回绝对不现实，男生又跟被狗咬一样的快，很快他来到篮筐架前，手一沉准备进球，却被一个人跳起来挡住，让他球不得脱手进筐。
　　沈回舟拼了命赶上，腿麻木得快失去知觉，他落地那一瞬眼尖地寻到男生微细的破绽，刚伸手想作为，疼得麻木的腿被人恶意一击打，硬生生让他不能再动。
　　沈回舟跌坐在地，仰上恰巧就是篮筐。男生见状本想收手以免砸伤他，可惜球早已离手，重重越过半空坠进篮筐——

　　篮球擦地的轰鸣在他耳膜无限放大，震得他脑壳发昏，脸颊也热辣辣的疼，死咬着下唇才没昏倒过去。

　　“我操你他妈的，”肖厌火气全结成一团冲击颅顶，攥紧男生衣领狠得想揍他，“你踢他腿根干嘛啊!”
　　男生也不是吃素的，反手将胸前两只青筋暴凸的手钳制住，一甩手将人放倒。
　　肖厌仰躺在地，一时没缓过劲。
　　李啸气不过也嚎着嗓门恼道:“你还动手!再动一个试试!”

　　“别吵了!”路之赫喊:“先管管沈回舟啊，他不起来了!”
　　肖厌这才爬起过去，就见沈回舟捂着脸，左腿不断痉挛抽搐。他蹲低，慌神地叫了他好几声，不知该怎么办了。

　　李啸撸上衣袖，只想揍男生一顿泄愤，秦许珩一脚跨到男生身前，直视李啸吃人的目光，出口的话有理有据:“不是他踢得，他当时和你们的人面对面，你们的人伤的是腿根后半边，他无法攻击到他后面的部位。”
　　“你的意思是，另有其人？”
　　“对。”说着，秦许珩黑沉的眼眸转向一边畏缩的7号。“只可能是他。”
　　7号浑身抑制不住剧颤一下，强行稳定下来。

　　李啸那边发生了什么沈回舟已经无暇顾及，他腿被踹伤之后疼痛感更甚，感觉每根神经都被塞满了痛即将涨满爆炸，路之赫不知道他怎么了，执着地去掰他手，偏偏他手又捂得跟焊在脸上一样拿不下来。
　　突然，手背一冰，冰透的水贴着指缝流到他擦破皮的肌肤，登时减轻了脸部灼烧感。
　　“把手放下吧，知道你很疼。”佟响声线依旧澄澈干净，参了几丝哄的意味，“我帮你冰敷，会好受一点。”
　　佟响直接把他手拿开握在手心，另手往他空着的手塞了瓶冰水，移至红肿的地方按住，咬掉药膏头挤在他擦伤处，手指一圈圈仔细涂抹。

　　力气稍微回身，沈回舟勉强撑起上身。7号忐忑地走上去，偷偷看一眼李啸眼底杀气腾腾，连忙躬腰致歉，怂得险些尿失禁。

　　——
　　爬满锈迹的铁网格，身形嶙峋的孩女被扔在网墙引发巨响，瘦长的手指一根根揪抓腿边凸起的砖块。
　　两步以外的男人重重踏上前，抬脚朝女孩撕扯破裂的衣布下露出的小腹踹去，倾注了足够的怒气。
　　女孩蜷缩着身躯惨叫一声，唇缝里冒然一条血线滑落颈侧。方才她被一手砸进路边花坛，盆栽碎片划开脑皮，血柱断断续续下来让发丝贴粘，糊得头发糅作几团。
　　范由喘了口气，闷头对虞佳柠又是一通打。
　　“你还敢报警，嗯？!!”

　　虞佳柠抱头护住肚子，不吭一个音节，嘴边只剩挨打的痛苦气音，她被打的脊背持续往后撞击铁丝网，头发早与铁丝纠缠成结。
　　范由听不到她趴伏在脚侧求饶反而装高尚怒火更旺，一臂击中她太阳穴将她扫倒在地。
　　虞佳柠骨头咔嚓作响，忍不住痛吟出声。
　　不久前趟过泥巴路的皮鞋抵着她脸颊辗轧，虞佳柠感觉自己骨头彻底散架，肠子都被打得断开了。
　　可她痛的同时，更是隐隐有些欣慰。
　　口袋的摄像器会将这残酷丧失良性的一幕完完整整记录，如此，她便有了指证反抗的筹码。
　　任他范由何人庇佑，任他怎般疏通公方关系，只要这项录像在她手上，那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