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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虞美人 ...

  •   展昭说,包大哥,你别开玩笑了。

      包拯笑笑,将手中的白瓷茶杯放在石板桌案上,眼神苍茫的,一如那年雁门关飘落的大雪:我也希望那只是个玩笑。

      展昭皱了皱眉,手上的剑不知不觉被握紧:我不信,包大哥你跳崖跳了那么多次不都是没死么?还有上次,公孙大哥不也是故意用计装死把坏人引出来的。这次……这次他也可能只是用计在引出什么人而已。

      茶杯中雾气氤氲环绕,包拯将手掌放在雾气之中,缓慢的感受着灼热的温度。手收回,温度一丝丝的在掌中消失。微风轻抚,掌心刚刚温热的部分,现如今却微微吐着寒意。他忽然觉得,公孙策带给他的感觉,就像这雾气一样,恰到好处的体贴与温热之后,便是彻骨的寒冷。

      包大哥……你说话啊。公孙大哥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呢?你说是不是,他一定活着的。那死螃蟹跟咱们素来有仇,他一定是故意这么说来刺激咱们,好自己霸占公孙大哥的。一定是这样。展昭焦急的催促着,想从包拯那里得到一丝回应,一丝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是欺骗也好。他希望这个时候,他英俊潇洒而又聪明绝顶的公孙大哥,会从花海中款款向着他们走来,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赞许的说,不愧是南侠啊,我们的小展昭长大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公孙策……如果他真的能什么都不懂,就好了。似是在自言自语。疏离而飘渺的声音,空灵的不像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的。包拯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他将视线投放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似乎正费力寻找着那个人的存在。公孙策累了,他爱的太痛苦也太疲惫,所以才会那么仓促的,就离开这个荒芜的人世。可是,公孙,你想过我们没有。你一心一意的守着你的感情,像栽培着花朵一样将这份心情呵护的小心翼翼。你又可知道,这是否是庞统想要的结果。你会选择离开,只是不想让自己经历艰难的抉择与失去爱人的痛苦罢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茶杯被泛白的手指捏得几欲破碎。滚烫的茶水透过薄薄的瓷器毫无遮拦的沁入掌心。包拯却觉得,心中的连自己都要遗忘的某个部分,被困在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一点点侵蚀蔓延,最终不留余地的将他淹没。

      白玉堂并非是不难过,只是他比任何人都倔强,不肯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对于公孙策,他们之间的接触并不多,但每一次印象都极为深刻。每当他和展昭比武弄得满身都是伤跑回来诉苦时,都会看见公孙抱着药箱站在房门外,夕阳的余光勾勒出削瘦挺拔的轮廓。嘴角微微上弯,世间一切艳丽繁华瞬间失色。第一次遇见他时,白玉堂以为自己正做着梦,有谁立在那温暖的淡黄色光线中,眼眸如星,浅笑如华,模糊了身后如画的夕阳。

      知道你们一定会弄得满身是伤跑回来。你们啊,也老大不小了,都不知道节制点么?出手没轻没重的,万一哪天真伤筋动骨了怎么办?公孙策一边絮叨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为两个人敷药,手指轻柔而冰冷,触在皮肤上意外的舒服,很快就淡去了本就无关紧要的疼痛。展昭和白玉堂都是江湖中人,挨打受伤那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在他们眼里和蚊子叮咬其实没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很享受这样的絮叨和关怀。他看着那人皱着眉,半耷着眼睑,纤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总透出一股妖媚的劲儿。对着这人,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妖媚?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白玉堂想果然美的事物总能轻易的扰乱人的心智,怪不得都说红颜祸水。不对,公孙策也不是红颜啊?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越来越离谱。他不解的锤锤头,想把满脑袋的奇思怪想给打出去。手腕却被另一双温柔的手掌覆盖住,怎么了?

      白玉堂于迷茫中对上那人的眸子,清澈澄明,如水般温和婉转,隐隐透着担忧。那是广袤草原上一汪明媚湖泊,在千娇百媚的俗世中纯净而脱俗,吸引着人接近,让他不经意间跌入其中。
      ……你看什么呢?见他对着自己发愣,公孙策将自己的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便转头问同样愣神的某只小猫,展昭,你打他头了?

      没、没。我没事。未等展昭回答,白玉堂便心虚不已的接了话。顺便偷偷瞄了一眼微微蹙眉的公孙策。这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这么优雅坚定,从容不迫。思考之余他无意识的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我只是在想,公孙大哥你的睫毛怎么会那么长。

      喂!展昭揽过公孙策抱在怀里,一副生怕自己媳妇被拐跑的样子,你才见过公孙大哥几次面,就叫的这么亲热了。告诉你,这是我公孙大哥。

      什么啊?咱俩都差不多大,你叫他大哥,那我当然也要叫大哥了。白玉堂撇撇嘴,展昭这厮平时说话三句不离公孙策。现如今自己只叫了声大哥,就这么不愿意了?

      那……那你也不能调()戏我公孙大哥!年少无知总轻狂,展昭情急之下脱口维护。却让怀中的公孙策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门外正巧路过的庞统悠闲的摇了摇扇子,听闻此言,忽的大笑,有趣,真有趣。说罢将折扇一收,负手踏着笑声而去。公孙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展昭推开,左右寻找了些许才抄起桌上的扇子气急败坏的扇风,你、你们两个孩子,去江湖上就学会欺负人了是不是?这、这话不能乱说的知不知道?

      什么?我们说什么了?展昭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忍住笑意明知故问。

      展昭,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好好读书。调()戏这个词怎么能用在男人身上呢?

      不能用调()戏?那是什么,勾()引?

      臭小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公孙大哥,展昭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你像个小媳妇似的怕你被坏人占了便宜。白玉堂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板着脸说的格外认真。总之,越描越黑。

      你、你们——————

      红烛映窗,窗外树影斑驳。玉盘将朦胧的光线铺洒在黝黑的大地上。调皮的风擦过发黄的窗纸,浅笑着观看昏黄烛光下三人嬉闹的影子。

      展昭,包大人叫我们过去呢。白玉堂深呼了一口气,推开展昭的房门,用自以为很活力和欢快的声音高声叫嚷着。却看见那人正趴在桌前对着一盆花发呆,面无表情,眼中却似有水光闪烁。视线落定在花朵上,洁白的花瓣宛若素纱,质薄如绫,虽无风亦似自摇。俨然彩蝶展翅,颇引人遐思。就像这花曾经的主人一样。白玉堂的脑海有一瞬间的停顿,那些有关公孙策的记忆,他拼了命让自己遗忘掉的记忆,忽然汹涌而至。他斜倚在门口,默默的看着那朵盛放的花,与从未曾离开的回忆,终是不敢再踏进一步。

      展昭还是不肯来?包拯看白玉堂一个人回来,眉宇之间皆是怅然,心中便也了然了几分。

      嗯。白玉堂低着头,发出一声算是回答的声音。本以为可以不再当一回事了,可是一旦看到有关公孙策的事物,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人要自我摧残到什么程度,才能真切的理解到,消失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无论你如何的努力,如何的思念,如何的伤心欲绝。

      罢了,让他自己安静一阵子吧。总会好起来的。包拯叹息着将茶水倾入白瓷杯中,茶汤清明澄澈,微微泛着雾气。上好的碧螺春。

      你们这都什么表情?一直无言的庞统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清冷而疲惫的,今天是公孙策的生辰,你们不能都高兴点么?

      是啊是啊,今儿我们得让公孙高高兴兴的过个生日。我说庞统啊,你也太小气点了。他过生日你就请我们这么几个人么,开封府上下可都饿着呢。还有啊,别想几杯茶就糊弄公孙。包拯用袖子不动声色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笑得那么勉为其难。白玉堂别过目光,将眼泪藏进斑斓涌动的花海里。天空阴霾灰暗,浮云遮天蔽日,正如亭中人的心情。

      庞统嘴角一扯,将茶杯放置唇边,心不在焉的啜了口茶。他不喜欢热闹,所以只请了你们几位,故人。

      故人。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生不如死,却要强颜欢笑。公孙策离开的时候,他们的心便也随着一寸寸死去。没有了心的人,麻木而飘忽,又是否还能说是活着。也许,早已度过奈何桥的公孙策,才是真正活着的。他爱的那么义无反顾,放任自己在痛苦中沉沦挣扎,最后潇洒的消失无踪。他的人生是那么完整。故人,呵呵。谁会是谁的故人。

      石桌上放了五只杯子,四只瓷杯,一只玉杯,玲珑而色泽剔透。上刻坚韧之翠竹,雕工细致。显然是公孙策的杯子。庞统微低着头,眼中半含笑意。手指轻拂过茶壶,烫壶,倒水,置茶,注水,娴熟且悠然自得。他提着茶壶,为那玉杯注入满满的茶水。之后浅笑着对着杯子说,怎样,我泡茶的技术有进步吧?我练了很久了,就是怕你嫌东嫌喜的。这下你挑不出刺儿来了吧?

      温柔的语调,深情似水。那是白玉堂从没有见过的庞统。印象中的飞星将军,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总是透着战场上不灭的霸气。现在的他却无意间将菱角一寸寸磨灭,剩下的,只有旁人不易察觉的落寞隐忍。公孙策不在的世界里,人们都改变了太多太多。但无论如何改变,至少他们还活着。他们需要缅怀,需要回忆以及忘记,需要寄托。需要让公孙策在他们的心中活下去。

      包大人,我……只想问一句,展昭那花是……

      是公孙策送给他的。庞统放下茶杯,注视着白玉堂,一字一顿道,公孙策离开前,特地让我将那盆花亲自交到他的手上,说是,算给他的补偿吧。

      花的名字是?

      虞美人。

      虞美人。安慰。公孙策,你又以为,一盆花,能带给心早已干涸凋落的人,什么安慰。

      白玉堂闭上眼睛,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素手握住碧绿的茶杯,杯中的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空无一人的凉亭里,公孙策坐在石凳上,在恬淡的香气中小口小口的啜着茶。苦涩的味道随着茶汤一直淌进心底。

      庞统,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茶叶不要放那么多。看看,又泡的这么苦,喝完了还睡不睡觉了。

      还有啊,不是告诉你了,不要为我举办生日。不就一个日子么,干嘛这么当回事儿。

      你还是一样,什么都不听我的。即使是我让你忘了我的事情也……

      微风起,凌乱花瓣漫天飞舞。仿佛是在为遥远天边的人送葬。繁华荒芜。公孙策注视着茶杯,一如注视着他时,眼神清明决绝。藏着喜悦和凄凉。许久,他忽的浅笑,仰头,将杯中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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