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策）花浅笑》子不语殇

4、蒲公英

　　公孙策，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

　　淡漠而疏离的声音，穿透无边无际的暗沉夜色清晰的刺入耳膜，带来细不可见的刺痛和颤抖。公孙策颔首，半阖着眼看着那一袭明黄的衣角在幽蓝的月光中若隐若现，飘忽而灼目，仿佛轻轻一抖就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

　　你和包拯害朕在群臣和天下百姓面前失了颜面，又勾结外敌扰乱边境——不敬和通敌，随便哪个罪名，朕都能让你死无葬生之地。依旧平淡的话语，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视线却若有似无的飘在跪在地上那面色苍白的人身上。

　　臣，有罪。公孙策咬了咬下唇，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而淡然。身上的疼痛像是一条毒蛇，无声蔓延，紧紧缠住自己不放。他不禁暗自苦笑，公孙策，你果然没用。

　　然后呢？赵祯将双手拢于袖中，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公孙策声音中细微的颤抖，敏感如赵祯怎么会听不到。太庙公审前的五十大板，加上现在的五十大板。恐怕这人的身体现在不好受吧。恼怒是有的，但赵祯不是恼他审判了自己，更不是因为他通外敌平定了天下。而是因为公孙策，居然会为了包拯而不顾安危的屡次来求情。勾心斗角的深宫之内，能有何人为自己做到如斯地步？准确的说，赵祯是在嫉妒包拯，嫉妒他的身边有个可以掏心掏肺同甘共苦的公孙策，所以要他逼他去死。赵祯也知道包拯死不了，知道公孙策一定认为他活着，进而来让自己放过他。他那么相信他。那便必须要有一个人为这份信任而付出代价。一切都早已在自己的掌控中。

　　赵祯眯着眼睛看着只要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倒下的公孙策.宛若□□而优雅的竹，纵使有求于人也从不曾低三下四，依然傲骨铮铮。凝脂之肤跃然于眼底，赵祯忽然间很想摧毁他，毁掉他的志向，毁掉他的骄傲，毁掉他的一切一切。□□灼烧，赵祯看着他脖颈露出的一小块皮肤，分外的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这块洁白的玉，被弄脏掉，他会是怎样的绝望？

　　他轻轻挑起公孙策的下巴，半带轻佻的注视着他清澈的眼。刚刚还如水般平静的眸子瞬间罩上了惊恐和迷茫，吸引着人无法离开视线。皇……皇上……

　　想要朕饶恕包拯，你就要付出代价。赵祯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轻呼着气。感受到他身上焦虑而惊恐的气息。他伸手抚摸上公孙策的背，有粘湿的液体沁入掌心，冰冷刺骨。那人猛的一抖，想必是被触痛了伤口。只稍怔些许，公孙策忽然站起，匆忙后退，弯腰拱手至君王：皇上，请自重。

　　皇上，请自重。声音不大，安稳平淡的如一汪水。却字字掷地有声，震得赵祯的耳朵生生的疼痛。哈哈，公孙策，你让朕自重？在天下百姓面前剥夺了朕颜面的人，居然还要朕自重？
　　臣……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狂笑声中，公孙策忽然有了一丝慌乱。那不是恐惧或者厌恶，而是忽然觉得，眼前的这片明黄是如此寥落和寂寞。他还是这样年轻，却要承担着巨大而沉重的责任。没有自由，没有信任，有的只是宫廷的勾心斗角和君臣之间的尊敬与疏离。家国天下都压在他的肩上，内忧外患让他疲惫不堪。身为臣子的自己不就是为了帮他排忧解难，还有什么资格去审问他呢？他开始隐隐同情起这年轻却历尽沧桑的小皇帝。然而这种感情却是无礼和荒谬的。堂堂的一国之君，需要自己来同情么？

　　公孙策的思绪纠葛错乱，心中竟是百味掺杂。似乎忘记了那人还在意图不轨。赵祯是个明君。太庙的公审，他本可以以此将自己治罪斩杀，可是他并没有。他逼走包拯，是因为一时的气愤，也或者是害怕朝中大臣对他不利。庞统的计谋败露，不知坏了多少人的好事。理所应当的，除了蒙在谷里的朝中大臣，没有人会相信包拯就这么死了。公孙策此时也希望他是个明君。一个明君，怎么可以做出像刚刚那般荒谬的举动。

　　思考之余，赵祯又欺到公孙策的身边，将他一步步紧逼。靠向墙壁的瞬间，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终是无路可退。赵祯将手扶在墙壁，鼻尖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子上，目光中是野兽般危险的气息。公孙策直视着紧锁住自己的眸子，眼神清明而决绝，凛冽得让赵祯不禁为之一振。这人什么时候都不曾屈服过。即便知道君命如山不得违背，即使知道此时以羊入虎口，即使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

　　彼此的呼吸纠缠。木雕流金的房间内静谧的仿佛谁都不曾存在。两人彼此相视，彼此对峙。眼神的交汇是两个人之间的战场，彼此，看谁先溃败。

　　赵祯的眸子忽然瞬间暗了下去，他放开支在墙上的手，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想让朕赦免包拯可以。但朕有条件，就是，你必须助朕杀了庞统。

　　平静而舒缓的声音，隐藏着叹息。虽然淡漠，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公孙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悬了起来：皇上，庞统他多年为国征战，战功累累，虽起谋反之意，但也可以将功抵过，罪不至死啊。

　　少废话！赵祯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这个公孙策，真的不懂得见好就收么。为什么，他能体谅包拯，能体谅庞统，却偏偏不能体谅自己的苦衷。给他官职，不追究他的责任，派御医治疗他的伤势。为什么他还是不能懂得自己的心思，为什么总要在自己的面前去维护别人。庞统和包拯，想要哪个活，你自己决定！

　　臣……领命。公孙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赵祯的恼怒和不甘，但却不明白他如此不知所谓的举动和态度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那时候的他对于庞统只是单纯的敬佩和惋惜，先救下包拯，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殊不知，一切，都已在他们相处的遥远的时光中，悄悄变了质。

　　你设法接近庞统，随时报告他的行动和位置。我自会找时机安排人除掉他。赵祯的背影在幽蓝的光线中诡异而模糊。他依旧背对着他，在彼此之间建立起那道名为君臣的无形的墙。公孙策恍惚中感觉到他的声音从异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想向自己传达什么。但由于隔得太遥远，只得消逝在轻舞的风里，变成了空气。

　　你走吧。几乎是叹息着吐出的三个字。夹杂着疼痛和心力交瘁后的绝望。公孙策愣了一下，却终究不能再说些什么。拱手安静而退。

　　君是君，臣是臣。不该说的，不该问的，都留在自己心里就好。纵使心如明镜，也不能捅破这一层素纸。作为臣子，只要听从帝王的命令就可以。公孙策他，毕竟是个聪明人。

　　公孙策，朕终究是不忍毁掉你。赵祯注视着眼前慈悲的佛像，使命和天职汹涌而来，很快将他淹没。他感觉到身后的人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终于止不住倾泻而出的疲惫和痛楚。

　　公孙策离开皇宫的时候，看见河堤边的蒲公英开出了黄色的小花。待到风吹起，那洁白的绒毛，便会随着风四散而飞，飘飘扬扬的去向远方。就像那无法停留的爱。

　　庞统，倘若能知道以后。我公孙策，便绝不会接受皇帝的命令。

　　庞统，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别再对我那么好。我们是敌人。太庙以前是，以后仍是。永远都是。

　　庞统，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有多少次，我想对你说出实情，想让你提防，想让你逃走。可是，我真的不敢。我害怕，知道真相的你会从此不相信我，从此厌恶我。

　　庞统，我是真的想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没有家国天下，只有我们的世外桃源。

　　庞统，皇命如天。既然我救不了你，就让我，代替你离开。

　　庞统，若有来世。我会毫不犹豫的执起你的手，从此与你浪迹天涯。

　　庞统坐在满是黄色花朵的蒲公英中央，恍惚中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他将一支蒲公英折下来，轻轻一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