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革面，重新做攻》江之祀

4、白月光

　　莫寻看似在认真配合着医生的提问，心思却不受控的飘远了。

　　在他的前世……

　　莫寻想到这个词，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死得无人问津，孤骨伶仃。

　　他这个人矛盾得很。他拒不接受书中的那个蠢货是他自己，却很坦然地接受了那个糟糕的前世结局。莫寻对书中的“他”和白月清之间的爱恨情仇并没有多少波澜，就像在看一场无趣且劣质的演出。但是对于死后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和不能视物后的每一晚都仿佛要在无止境的黑暗中溺毙的恐惧，以及看到那个上了锁的房间内的场景时，连灵魂都在颤栗的心安和震撼——

　　这些才是真正刻入了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也正是这些，才让他无法把书中内容仅仅当成一个故事或者一场梦，一笑置之。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医生正好问到他现在感觉怎么样，记忆和思维上有什么障碍吗。

　　“……”莫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双手环抱站在床头柜旁，拧着眉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陆盛。

　　陆盛明明没在看他，却总是能很快捕捉到他的注视。发现莫寻在看自己，同时病房内也突然安静了下来，陆盛还以为在自己刚刚走神的工夫里错过了什么关于莫寻身体状况的重要问题。

　　他心中暗自懊恼，看向随着莫寻的视线同样扭头看过来的医生时，声音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语带压迫：“怎么了？他怎么样？”

　　“我没事，陆盛。”莫寻先一步笑着开口安抚了他，才回过头，重新平靠着枕头，继续回答医生的问题，“我的记忆没有问题，之前的事情也都记得很清楚。我现在很清醒。”

　　虽然多了一段关于“前世”和死后成为游魂的奇怪记忆，但是莫寻当真觉得，他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他清醒地审视着他的前半生，审视着关于白月清的故事，审视着他的前世。

　　莫寻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什么温和儒雅的莫影帝，都不过是一层戴久了就习惯了的面具。他入戏太深，心心念念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虚构的人物。他承受不住身份的落差和天赋消失的打击，再加上陆盛突然的出现和逼迫，他懦弱逃避，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他总是装出一幅光风霁月的样子，偏生内里却自卑阴郁。被抢救回来后，他明白了旁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好坏死活，他越是狼狈落魄，越会成为他人嘲笑的对象。但是更为简单的，只有爱他的人才会在意他的一切，才会为了他一再退步的道理，他却始终看不透。

　　莫寻曾以为自己喜静，喜欢安静的月亮，以为自己深深厌恶着纸醉金迷的繁华，厌恶着陆盛那种太阳一样强势而色彩鲜明的存在。但是直到经历过世上最极致的寂静之后，他才深知这一切他曾厌恶着的事物的美好。

　　他清楚自己真实的性格中一切的劣根性，可同时他也很清醒地意识到，他绝不允许书中的那些场景重现。

　　他不想再疯狂迷恋上不属于他的人，为了他抛弃自我，放弃热爱的事业。他不想死后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无人问津，只剩一抹幽魂在未知和孤独中疯狂或是腐烂。他也不想让陆盛再因他难过。为此，他决心从现在开始做出改变。

　　既然有了清醒重来的机会，那么这一次，他要他的身影永远留存于他所热爱的银幕上，他要他的名字被许多人记住，他要擦亮眼睛，握住真正值得他付诸全部的那个人的手。

　　陆盛看到他面目全非的遗体时那种近乎失控的、深刻入骨的悲恸眼神，有过那么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

　　莫寻醒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剧组里，再加上陆盛把想要打探他病情的闲杂人等一律拦在了病房外，于是他醒过来之后的这段时间过得格外清静舒服。

　　陆盛作为一位富豪榜榜上有名的霸总，和那位莫寻只在书中的记忆里见过的主角攻傅流不太一样。傅总比起本应该日理万机的傅氏总裁身份，更像是一个只会啃老的混子。

　　莫寻偏头看看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正冷着脸开会的陆盛，再想想书中不是在受伤然后被白月清救下的路上，就是在演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狗血剧情的傅总，突然有些想叹气。

　　和傅总一比，陆盛忙得简直像个007的铁血打工人。同样是霸总，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陆盛很忙，忙到他们之前明明生活在一栋房子里，却常常一个星期见不上一次面。

　　莫寻不愿意和陆盛睡一个房间。他不进组的时候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要睡到自然醒，陆盛则天不亮就要去公司，不想吵醒他，于是也就默许了他分房睡的要求。

　　两人早上时间错开，白天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公司，更是见不到面。等到了晚上，陆盛如果回来得早或许还能撞上一面，但是如果要加班，等他回来，莫寻早就吃过晚饭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陆盛不主动敲他的门，他就算听到动静也绝对不会开门。

　　莫寻之前乐得他早出晚归，最好是要出国谈生意，几个月都回不来那种。虽然陆盛每次出远门回来都会按照合约上的内容要求他履行条例和他亲密，从而让莫寻既屈辱又厌恶，每次都毫不怜惜地莽撞动作。

　　但就算他再如何不温柔，平日里强势霸道的陆盛，也只会皱着眉闷哼承受，然后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背上，留下一道道满含占有欲的抓痕咬痕。

　　两个人互不相让，犹如两头脱去伪装的野兽，明明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却仿佛正在进行殊死的搏斗。

　　莫寻想到那些清晰的如在眼前的暧昧场景，眸色微沉。

　　会议内容告一段落，陆盛若有所觉地抬眸看向病床的方向，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双温柔含情的桃花眸。那双眼睛看着他，视线却没有聚焦，很明显是在走神，就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那眸中的情绪太真实，也太难过。

　　陆盛心口一窒，几日来的温煦假象仿佛一面脆弱的镜子，被莫寻眼中的情绪和追忆给轻易击碎。

　　陆盛一直都知道，莫寻的心中筑着一座楼台，里面藏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白月清，而是他床前心上真正的白月光。

　　莫寻对他，最多是冷淡，大部分情况下都很配合。他始终都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被包.养者的角色，不喜不悲，无动于衷。莫寻绝口不提往事，而那个神秘白月光也好像不存在一样，不管陆盛如何调查，都查不出那个人到底是谁。

　　陆盛长这么大以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一边答应和他在一起，一边心里惦记着别人，这算怎么回事？他当场就掀了桌子，震怒地逼问，逼问莫寻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当时的莫寻远没有现在从容伪装的本事。他还没有接受自己从万人称赞的天才变成这个浮华圈子里一个连戏都接不到的透明人的落差。面对那份打碎了他最后骄傲的包.养合同，面对陆盛的步步紧逼，面对导演和影迷的失望指责，他选择用一种最为激进也最为愚蠢的方式来报复。

　　在莫寻被惊险的抢救回来后，陆盛看不起自己的装傻和沉默，最终却还是选择了退却。与那个神秘的白月光有关的一切，从此成了两人之间的绝对禁区。

　　但是有些东西即使假装不存在，只要一日不解决，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人如鲠在喉。直到白月清出现，陆盛原本以为那个白月光终于现身了，他第一时间就调查了对方，结果却让他既失望，又意外。

　　白月清出身平凡，过往的一切很好查，陆盛轻松查到了他成年之前的全部经历，包括他小学几年级得过什么奖都一清二楚地被罗列在A4纸上。但是很遗憾，他和莫寻之间毫无交集。而让陆盛颇为意外的则是白月清成年之后的资料，竟然被人为的遮掩了许多。陆盛费了一番功夫才确定了他背后的人是谁，也由此发现了和白月清有牵扯的人当真不少，而且大都是各领域里的风云人物。

　　陆盛对此感到意外，但是在知道白月清不是莫寻那个神秘的白月光之后他放心了许多。他不在乎白月清和那些人怎样，就算那份资料里还出现了他同族的表弟，陆盛也不曾多看上几眼。

　　可最近，莫寻对白月清越来越在意，这次甚至不惜舍命相护，这让陆盛不由得危机感顿生。无论莫寻是把白月清当作替身，还是弄假成真动了真心，这都是陆盛所不能接受的。

　　视频会议开了一个上午，刚刚敲定了一个大项目，现在正处于中途休息时间。除了感情上是个恋爱脑，陆盛无疑是个又有能力又大方的好老板，星寰在他的带领下，公司内部的氛围很好。一众高层本来正和谐地交谈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是打眼一看陆盛的脸色，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止住了话音，低眉颔首，正襟危坐。

　　陆盛没注意到电脑屏幕里的异常。

　　去他妈的白月光。

　　陆盛知道自己应该潇洒地转身就走，或者愤怒地动用手段狠狠的报复。他陆盛，从京城陆家的大少爷到一手创立星寰的陆总，他横行至今，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换任何一个人，敢像这样在他的底线上反复试探，他早就把人收拾得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可对于莫寻，他放不下。

　　放不下他那么多年的爱，也放不下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从年少轻狂时的情动，到现在共处一室，这个过程中，陆盛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爱意。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本应该比任何人都能在感情中取舍，可是这份爱恋太深重也太漫长，沉没成本太大，大到陆盛根本做不到及时止损。

　　陆盛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翳，眸中偏执。

　　就算是互相纠缠折磨，这也是他所选择的。除非走到真正的绝路，否则他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