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泠泠》三去梦枝

2、第 2 章

　　清先生每日给我上课，十日一休。但每年的十月，清先生都会请假一日，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也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清先生请假，我倒也乐得清闲，是以不曾放在心上。可听了夏容漆的话，我不由得多心。十月的那一天，是皇姑的祭日，亦是皇祖父的祭日。

　　蔚山的枫叶将山头染得鲜红，我藏在树林里等候清先生出现。枫叶落在我的头上，偶尔还有虫子路过我的面前。为了一探究竟，我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要尖叫的冲动。清先生抱着一把琴出了门，往后山走去。我连忙跟上，生怕再有虫子光顾。

　　清先生走得很快，像是十分了解这山路一般。可我整日在后山玩乐，不曾见过清先生，清先生为何如此熟悉？走了许久，清先生在后山的一片竹林停住脚步。他突然转过身来，走到我藏身的林木前道：“殿下，出来吧。”

　　我十分狼狈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打着哈哈道：“真巧啊清先生，我就是路过。”

　　清先生并未拆穿我，只是替我摘掉脑袋上的落叶：“殿下愿意听我奏一曲吗？”

　　“清先生要弹琴！”我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态，我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清先生并未在意，只是转身在竹林里坐下，将琴架在一块大石上。那石头光滑平整，像是人磨得一般。清先生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将那石面擦干净。而后将琴放在石面上，端正坐姿。

　　清先生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乐声四起。一开始有些涩然，似是许久未弹。而后渐入佳境，如高山流水般明朗。我看得呆了，清先生一席绿衫，一把木簪。虽素雅，风姿却不减半分。与生俱来的贵气，又在蔚山书海里浸润，气质卓绝。许是多年前遭逢大难，清脆淡然的面孔，经过多年沉淀，化作温郁。

　　清先生年近四十，相貌仍旧出众，与华先生不相上下。此刻我倒是有点理解皇姑为何喜欢听清先生弹琴了，美玉在此，何人能不为之折服。清先生弹琴时，比往日瞧着更生动一些，眼波随着乐声流转。他眺望着远处的群山，似在看什么向往的东西似的。可我一回头，什么都没有。

　　一曲终了，清先生将手搭在琴上，不知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道：“我在祭奠一个人，听说她曾躲在这片竹林里听我弹琴，可我从未与她在此相遇。”

　　“清先生说的，该不会是我的皇姑吧。”我弱弱地开口道

　　清先生听后，抬起头来，浅笑道：“是的。”

　　清先生过于坦然，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她以前是不是也和殿下一般躲在树林里。”清先生又笑道

　　我顿时窘迫，面色涨红：“也许…也许吧。”

　　“我有些想她。”清先生敛了笑意

　　这下我的脑袋彻底炸了，夏容漆说的都是真的！我欲言又止：“清先生…清先生怎会…皇姑她害了您…”

　　清先生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只是摇了摇头道：“她没有错，还给了我一条生路。”

　　清先生没有让我接话，只是跟我说他还想在这坐一会。我飞快地跑下山去跟夏容漆分享这个惊天大消息。我不知那日清先生是何时回来的，只知道吃晚饭时他没有出现。

　　岩清一人坐在竹林里等待日落，秋风吹起他的鬓发。他想：也许是该恨她，可他却将她放在了心上，即使她已离世那么多年，仍旧无法释怀。

　　这夜，岩清从梦中惊醒。梦里，是他在乐今楼被鞭打的场景。那日是父亲和母亲被处斩的日子，他入了乐今楼后一直不愿侍客。管事的发了狠，命人将他压在院子里鞭打。裘佳赶到乐今楼时，他已被打得皮开肉绽。

　　他不愿求饶，咬着唇不出声。裘佳来时，他的嘴唇正往外渗血，瞧着吓人。她命人请了医士，又处置了打人的管事。那日他倚在榻上，疼得浑身颤抖。裘佳取出头上的水绿玉凤簪，为他束发。自那以后，乐今楼无人再敢动他。也未再有朝中之人来羞辱他。

　　岩清伤好后，亲自书信裘佳，邀她入乐今楼一叙。那日是他第一次在乐今楼弹琴，他跪在地上，请求去见父母最后一面。

　　马车径直前往郊外，行至春堤山，马车止步。“令尊令堂被处斩后，本宫命人收敛他二人尸身葬在此处，你且下车去祭拜吧。”裘佳对岩清道

　　“多谢凤主。”岩清转身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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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月无声，岩清一身白衫从月光下走来。他低着头，沉默地上了马车。裘佳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他来时端坐在车厢里，连车壁都不肯靠一下。如今佝偻着腰，双眼紧闭。

　　裘佳倒了杯茶，塞进岩清的手心。温润的触感使他睁开双眼，泪水毫无防备地滑落，在茶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裘佳轻轻擦去他的泪水道：“岩清，不要哭。”

　　此话入梦，每当他梦见父母身死，自己身陷囹圄，耳畔便会响起这温润的女声，告诉他：“岩清，不要哭。”声声入心，将他拽出绝望的梦境。

　　回忆往事总是格外痛苦，岩清望着窗外的月光不觉神伤。故人屡屡入梦，好似就在眼前，可醒来却是一片虚无。再也无人听他奏乐，再也无人叫他岩清，再也无人对他言：不要哭。

　　世人皆以为他最恨之人应是裘佳，可他心中无恨。以为他再也不愿弹琴，可他年少时对琴乐近乎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