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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游交城 ...

  •   大盛末年,皇权式微,渐不足以庇佑天下,东陆之上战火不断,百姓多流离失所。

      时任交城城主徐熙言为济天下,将家藏的宝物奉予商贾们选购,所得资金皆发往周边各州府,用以赈济灾民。徐熙言的义举得到天下称颂,前来瞻仰者、购买者日多,渐渐有了凭票入场、价高者得的规矩。

      徐熙言仙逝前曾立下规矩,无论时逢何势,此举不可废。

      此后,这竞宝会便成为交城的惯例,每逢年中及年尾,时任城主便会择一吉日,亲自准备三十六件宝物,于乐乎酒楼供宾客竞拍。

      二十年前,因三国大肆开战,民众生活越发凄苦,区区几件宝物所筹已是杯水车薪。现任城主徐允真决定,将竞宝会发展为竞宝节,当夜在乐乎酒楼外的善缘街加设夜市,无论是谁,无论所贸为何物,只要心怀慈悲,皆可于此设摊,所得收入自愿上缴,由城主汇总,购成米面,每隔三月,便派专人前往周边各镇,免费发放。

      此举行的是菩萨道,救的是天下人,因此无论各国间如何喊打喊杀,却无人进犯交城半寸。

      今夜正是竞宝节。

      天还未黑,善缘街上已热闹起来。

      成及润特地挑了靠近楼梯的二楼散座,悠闲地喝酒用餐,许言却一直东张西望。成及润用膝盖轻碰了黄挺一下,黄挺会意,拿起剑柄就猛敲许言的头。

      许言抱着头叫道:“有话好好说!一天到晚敲敲敲,我这机灵的脑瓜子都要被你敲傻了!”

      成及润冷哼一声:“傻了正好去投奔你那偶像,祸害他去,回头我就跟你爹说你为国尽忠去了。”

      黄挺闻言,知是成及润还对许言夸赞秦速一事耿耿于怀,忍着未笑,出言提点许言:“鬼鬼祟祟,生怕别人不疑你?”

      许言吐吐舌头,强忍住对秦速的好奇,低下头吃起肉来。

      此时,秦速和周游已由后院行至前厅,上到二楼。无巧不成书,睡了整日的卫殊也打着哈欠下了楼,二人正正好在拐角处打了个照面。

      秦速朝卫殊抱拳行了一礼:“又见面了。”

      卫殊本就对白日之事耿耿于怀,草草回了一礼,应付道:“是啊是啊。”便低下头,打算闪身而过。

      秦速却并无离去之意:“白日之事是我唐突,不知吴姑娘可否赏脸,容我敬杯赎罪之酒?”

      卫殊想起上午语气不善自称无名,睡意立时散了大半,未免招惹是非,想客气推辞几句,话到嘴边却忘了秦速的姓名,支支吾吾,用食指挠着右耳耳垂。每逢尴尬时,她便会下意识作此举动。

      秦速果然敏锐,一下便读懂她内心所想,也不介意,再次抱拳,客客气气地自报家门:“在下苏秦。”

      “哦对对对,我记得,苏公子嘛,”卫殊嘻嘻一笑,“你那贴身之物可找到了?”

      本是没话找话,秦速瞬间想到卫殊早上自称是他夫人的戏言,脸竟一热,旋即答道:“找到了。”

      卫殊赶紧顺着话头说:“找到便好,找到便好,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秦速本就是刻意要探卫殊底细,自不肯轻易放她走:“哦?吴姑娘不是孤身一人一剑一马而来吗,原来城中还有旧识?”

      正在卫殊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时,耳旁响起一陌生男子的声音:“等了你许久,再不过来,菜就凉透了。”卫殊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昨夜隔空对饮的男子正微笑着,缓缓起身,朝自己走来,可不正是昨夜那梦中人!

      卫殊立马跳了过去,看似颇为熟识地拍了拍成及润的手臂,大咧咧道:“还不是都怪你,昨夜害我饮了那许多,足足睡了一天,差点误了今夜之约。”

      “还不是你不听话,让你少喝些你还朝我撒气。”

      成及润极熟练地敲了敲卫殊的小脑瓜,一脸宠溺,卫殊反应何等之快,也顺势作出娇羞的样子,两人俨然一副暧昧模样。成及润笑了笑,才朝秦速看了一眼,问卫殊道:“你朋友?”

      “不是不是!”卫殊连忙摆手:“萍水相逢,这位是苏秦,苏公子。”说罢朝成及润一扬头,示意他自报家门。

      成及润觉得好笑,她这动作熟练,神色自然,旁人看起来只会觉得他俩相熟,谁能想到她只是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确是个机灵高明的女子。

      成及润面上依然如常,抱拳一揖:“在下温野,苏公子,幸会。”转过头来,拉过卫殊的衣袖道,“快来吃饭吧,不然该错过竞宝节了。”

      二人明明初次交谈,却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惊呆了一旁围观的许言和黄挺,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举起酒杯,暗道佩服。

      秦速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勉强,寒暄几句后便携随从进了昨夜那间包厢。

      秦速既已离开,卫殊也不打算逗留,谢过成及润便要下楼去,却被成及润伸手拦住:“吴姑娘当真有约?”

      卫殊叹口气,心道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几次三番被人拦阻:“温公子就别拿我取乐了,今日之恩来日一定相报!”话未说完,肚子却不适时宜地叫了起来,尴尬得她又挠起了耳垂。

      成及润虽对卫殊好奇,但并无恶意,收回手臂道:“今夜就是竞宝会,这楼上楼下都已满桌,吴姑娘此时下楼,怕是找不到桌子了。若不嫌弃,不如和我们同坐?”

      卫殊四下看看,还真如成及润所言,酒肆上下座无虚席,恰在此时,秦速的包厢开了窗,卫殊心想,那人甚是难缠,若不将这谎圆下来,恐怕更麻烦,于是一大步跳至他们桌边,爽朗道:“不嫌弃不嫌弃,快坐快坐。”

      成及润本诧异于卫殊的变化,余光撇见秦速正坐在窗边朝这边望来,心下便明了,更觉这姑娘心思机敏,多了几分欣赏。

      卫殊常年随姚老将军混迹军营,和将士们称兄道弟惯了,毫无公主的架子,很快便和三人混熟了,尤其是许言,推杯换盏间,二人已熟如故友,谈笑风生。

      成及润默默观察着卫殊,发觉她虽外表随性,内心却谨慎得很,落座后便忙道不可占他便宜,自去要了一壶酒独饮,吃饭时也只随着他下筷,他吃什么她才夹什么,看似同许言相谈甚欢,但却并未袒露自己的情况,饶是许言这个自诩善辩的鬼才,也没占到她半分便宜。

      若说唯一的弱点嘛,就是有些贪杯,不过片刻,她那壶酒便空了。

      “温公子,你方才说,竞宝会就在今夜?”卫殊打断了成及润的思绪。

      “正是,吴姑娘不知道吗?”成及润纳闷,黄挺办事向来妥帖,下午回禀说已将消息传给她听,怎么她竟毫不知情。

      “不知不知!还好昨夜赶到,不然可就错过此等盛会了!”卫殊听完双眼放光,少见地露出真心,摩拳擦掌的样子煞是可爱。

      成及润于桌下猛踹了黄挺一脚,上半身却稳如泰山,笑眯眯地向卫殊发出邀约:“那待会便与我等同游吧!”

      见她有些犹豫,成及润又道:“你一个人难免麻烦,若再遇上刚刚的情形,不好脱身。”

      想到那苏秦,卫殊莫名的不安,于是点了点头,多个伴儿总是好的,何况是三个。

      成及润今夜的话格外多,多得快赶上许言了:“听说竞宝节的精髓就在门前这道善缘街,夜市之上多得是奇珍异宝,好多我们北地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

      卫殊毕竟小女儿心性,听他一说,心已飞往夜市上,脱口便应道:“太好了,北地的物件儿早看腻了,你们快吃,别误了时候。”

      果然来自北地。成及润笑笑,不再多言。

      酒足饭饱,许言已拉着卫殊迫不及待地跑下楼去,成及润在后悄声问黄挺:“你不是说已将竞宝会的消息传予她听了吗?”

      黄挺也百思不得其解:“我特地在她屋外拦下小二,反复盘问了许久有关竞宝会的事,将小二都问烦了,声音也足够大,扰得隔壁几间屋子住客都出来赶我,吴姑娘不该不知啊。”

      二人必定想不到,卫殊这睡觉功力天下一等一,别说交谈声,怕是打起来都未必听得见。还好成及润留了一手,特地坐在散台等她,否则就误了大事了。

      交城果然众商云集,商人多了,行商的方式自也千奇百怪。

      竞宝节演变至今,已不只是义卖货物,有卖包装匣的,木质、铁艺、金银布绢,各类尺寸形状应有尽有;有卖艺的,吹拉弹唱喷火劈石,赚个热闹钱;有卖苦力的,若你想要某样物件儿,只需出钱便有人跑腿,亲自送到你手上;有提供服务的,几个黄口小儿搬着凳子坐在街边,逛累了的游客若需歇坐,便得付十文赏钱,若口渴了想用茶水,再加十文,若需扇凉、揉肩,赏钱依次累加;最奇特的当是卖折扇的那家小摊,样式普通、纸质平平的一把折扇便需八两银子,卖得就是扇上那三个大字——“大善人”,只要你付完钱,摊主便会千恩万谢,提笔将你的名讳题于扇面上,夸你心怀天下,救济苍生,客人买得便是这份夸赞。

      卫殊早已玩野了,她本就是不拘的性子,离开卫国更是放飞了,连吃带玩带享受,一晚上下来便已花光了随身带着的银钱。

      成及润走遍半个东陆,却也未见过如此新奇的集市,不由感叹交城当真不负盛名。

      许言和黄挺也逛得尽兴,四人行至一处卖手炉的小摊,许言请卫殊挑了一只灵狐模样的手炉,打算送给黄灵,结果却被黄挺强行截胡,二人抢着付账,又打起来了。

      成及润见怪不怪,拉着卫殊便先走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善缘街的尽头。这里人少了许多,只有一位老妪独坐在树下,树上挂着几盏天灯。

      卫殊走近,朝老妪微微躬了一躬,问道:“婆婆,这灯怎么卖?”

      老妪道:“十文一盏,点燃灯芯,便能飞上天了。”

      卫殊心动,却囊中羞涩,成及润见状,上前付了钱,伸手取下一盏蝴蝶模样的天灯,但见卫殊还在犹豫着,以为她觉得不好意思,笑道:“回客栈还我便是。”

      卫殊又是挠了挠耳垂,吞吐着说:“不是……我是想要那只苍鹰……”

      成及润大笑,换了一只鹰下来。

      哪知卫殊小脸一昂,双手在成及润面前一摊,堆了一脸谄笑:“再给我十文。”

      还真是低估了她……

      成及润又掏出十文来,放在卫殊手心,卫殊也不客气,把钱交给老妪,大手一挥指挥着成及润:“把那只鹰也取下来。”

      成及润边拿边问:“可是要送予我?”

      卫殊扬扬手中的那只鹰,直言道:“也行,我本来是想着它独自飞上天太过寂寞,随便给它找个伴,既然你开口了,便送你吧!”

      成及润太阳穴一跳,这小妮子借花献佛献到本尊头上还如此理所当然,让他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竟还生出些欢喜。

      不过,他也没忘了今晚的正事——打探卫殊的底细。

      相处了一夜,他对卫殊更加好奇,想知道她姓什名谁,来自哪里,喜欢什么,似乎已经不全是为了国事。

      看了看卫殊手中的灯,成及润心生一计。

      成及润匆匆离开,不一会儿,拿着一盒眉粉回到摊前,见卫殊一脸纳闷,笑着解释:“我听闻,若将心中所愿写到天灯上放飞,天公便可知晓,助人实现愿望。”说着,他取过一根树枝,掰成两截,递给卫殊一截,自己也拿了一截,“找了一圈没有笔墨,拿这个凑合用吧。”

      卫殊看着成及润,恍惚间想起小的时候,卫雍也曾带她放天灯,那时她还小,在天灯之上给母后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封信,诉尽被宫人欺侮之苦,希望母后在天有灵,帮她惩罚那些小人。说来也怪,那日之后,那些小人竟渐渐都不见了。想到此事,卫殊不由得笑了笑。

      成及润问:“笑什么?”

      卫殊今夜玩的开心,此时也不防备,直言道:“想起我兄长,也曾带我放天灯,那愿望好像真的实现了呢。”

      成及润听他提起兄长,状似无意地叹了一句:“哦,那你兄长待你定是极好。”

      卫殊神色一顿,也不再答,转身靠坐在树上,托腮认真地思考起来。成及润默默看了她会儿,也坐过来。

      两人相依而坐,各自思忖了良久,却都没下笔。

      卫殊好奇:“你怎么不动笔?”

      成及润道:“我没有心愿。”

      “怎会有人没有心愿?”

      “所谓愿,自是求不得、做不到、达不成,我此生还没经历过。”

      “哼,想你也是个富贵公子,无愁无忧。”

      成及润转头看着她手中那只空白的天灯,“你不也没落笔,也是哪家的富贵小姐,无愁无忧?”

      卫殊未置可否,闪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站起身点燃灯芯,一把将天灯抛入空中,回身已是笑眯眯地看着成及润,指了指天上。

      “我许完了啊!”

      “可你都没写要求什么。”

      “我所求的就是这个呀,”见成及润一脸迷惑,她歪了歪头,吐出两字,“自由。”

      成及润看着眼前的少女竟失了神,她答得如此洒脱,一双纯澈真挚的眸子在孔明灯微弱的暖光下闪着光。他犹自愣着,卫殊已伸手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拽起。

      “快放呀,没你陪着,我会孤单的!”

      成及润虽知她说的是灯,心中却是一暖,忙撒了手,二人仰头看着天上结伴而行的天灯,各自出神。

      街角暗处,周游正暗自观察着他们,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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