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斯同

4、醉翁之意

　　等到卫殊从睡梦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睡得极沉，梦里一直在旋转，奔跑，累的精疲力尽，直到天光亮起，才轻松起来，仿佛还与一位玄衣公子萍水相逢，把酒言欢，只是记不清那人的模样。

　　她心中懊恼，拉起被子蒙上头，打算强行睡个回笼觉，好续上这梦中情缘。

　　谁知刚要入眠，却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卫殊心中一惊。

　　她算准了姚昌心思耿直，即便忘了那信里的暗号，也会往归卫的方向去寻她，于是兵行险招，直奔敌人眼皮子底下，难不成昌哥哥此次竟开了窍，直接追到交城来了？

　　可交接礼当前新娘逃之大吉，想来他是不敢堂而皇之到乐乎酒楼擂门找人的，念及此，她索性躺平装作熟睡，打算兵来将挡。

　　门被推开，卫殊揉着太阳穴，挂上一副宿醉将醒的模样。

　　一名女子先进门，见卫殊衣衫尚且整齐，便回身望了望，一主一仆两名男子才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走进来。

　　卫殊并未起身，揽着被子索性往床头一靠。

　　“不愧是乐乎酒楼，酒后还提供叫醒服务，真是贴心得很。”

　　那女子扑哧笑出了声，卫殊趁机打量着她，只见她斜倚在座椅上，不甚规矩，穿的是交城特有的短襟罗裙，布料观之不俗，想来是个坐地户。

　　小二轻咳一声，算是开场：“这位公子丢失了贵重之物，酒楼上上下下已搜遍了，独剩小姐这一间始终未开门，我们也是担心房内出了什么差错，便冒失进来看看。”

　　卫殊听闻众人来意，心内稍安，表面却不露痕迹，低头玩着指尖，语气依旧懒懒的：“确实冒失。”

　　坐着的男子不发一语，细长的眸子打量着卫殊。

　　他身边的随从倒是霸道的很，接过话来：“我家公子贴身的佩刀丢了，你可曾见过？”

　　卫殊轻笑：“既是贴身，我怎会见过？难道我是你家夫人不成？”

　　屋内众人皆是无言，接不上这话茬。

　　坐着的男子终于开口：“在下苏秦，所丢乃家母生前所留之物，还请姑娘回忆一下，是否曾见过一支通体乌黑、刀鞘上嵌着一枚紫玉的短刀？”

　　卫殊牙尖嘴利惯了，脱口而出：“在下无名，不曾见过。”

　　那随从听到她如此无礼，就要上前斥责，卫殊看他像是行伍之人，心念一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马上缓和了口气。

　　“我真叫吴铭，口天吴，铭记在心的铭，公子若对我的名字有意见，不妨说与我父母听。”

　　秦速微笑点点头：“吴姑娘。”

　　卫殊继续道：“我随身之物就一剑一马，这位小二可为我作证，如若不信，你们搜搜便是。”

　　那女子看向店小二，小二点了点头，女子起身便出了门。苏秦见状也不多言，起身微微躬了一礼，道声叨扰便离去了。

　　卫殊刚拍着胸脯松了口气，没想到那女子突然折返回来，仅探出个头，一反方才的逼人贵气，一脸好奇的问道：“你就是那个为马儿觅上房的女子？”

　　卫殊点点头。

　　女子连声说着“有趣有趣”，再次离开，只留卫殊悔得捶床板。

　　千小心万谨慎，还是因一时心软而招摇了，早知如此，她还何必住这破屋子，倒不如大大方方要间上房，倒不会让人觉得有意遮掩什么，这下可真算得是露了“马脚”。

　　不过，卫殊这公主生涯与旁的公主不同，自小便麻烦不断，练得一身见招拆招的好手段，既已如此，倒也没忧心太久，只盼没有人再像她这般无聊，对这种事感兴趣。

　　可天向来不从人愿，这事可不止她一人感兴趣。

　　苏秦回到后院租住的正堂内，手中轻抚着方才描述的那柄“被偷走”的短刀，陷入思索。

　　方才那随从气冲冲走回屋内：“殿下若想知道那马的主人是谁，属下直接去问便是，何必费心演这出戏？白白被那徐芃芃一番数落。”

　　“慎言！”苏秦瞪了一眼随从，“徐芃芃可不止是这酒楼少主，还是交城城主的女儿，别忘了咱们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原来方才那女子竟是交城少主徐芃芃。

　　随从自知失言。她一大早便被苏秦拽起，搜遍了整座酒楼，谁知苏秦竟在自己房内找到了丢失的佩刀。以徐家少主那名扬东陆的霸道性子，自是少不得一通数落他们。

　　随从委屈问道：“殿下，那马到底有何蹊跷？”

　　“阿游，你可还记得大哥带回的那批战马？”

　　“自是记得，大殿下前年大败卫军，缴获的百匹战马尽数带回大都，出尽了风头……您是说……”

　　“不错，那马正是卫军战马。不过鬃毛火红，与寻常战马不同，似乎更为尊贵。”

　　苏秦有个多年的习惯，日日清晨骑马狂奔二十里，既是练马，也是练自己。

　　今日清晨他外出时，周游正和其他随从指着隔壁马棚说笑。只见红日正卧在丝质的锦被上酣睡，它的鞍鞯被安放在棚内的红木圆桌之上，旁边还放着熏衣物的熏香。

　　苏秦立时便认出此马来自卫国军营。

　　卫国战马产自北部辽阔的草原，个个身高体硕，尤其是马腿极为修长，所配的马鞍也很独特，两侧脚蹬由皮带相连，从坐垫之中穿过，这活动的脚蹬既便于上下马，更方便骑兵在作战时轻松躲避于马身一侧。

　　当日他为研究卫军骑兵的战术，特地让周游去大殿下那里偷了一副回来，自是印象深刻。

　　可按理说卫军还有五日才到，为何在此时独有一匹卫马宿于此处？

　　事关齐卫结盟，不得不查，未免打草惊蛇，闹出误会，他才策划了这场监守自盗的把戏，名义上是搜寻失物，其实不过是为了寻找这马的主人。

　　“可既已找到主人，为何又不多问其身份和来意？”

　　周游依旧一头雾水，苏秦懒得再为周游解惑，将短刀收回衣袍内，摆摆手便进了内屋。

　　“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成及润屋内，三人围坐在桌前吃着西瓜。许言声情并茂地分享完今早苏秦大闹酒楼之事后，成及润刚好吃完一块，扫视着满桌的西瓜，又挑了一块最大且无籽的下了手，慢条斯理地作了总结。

　　果真是天家贵胄，边吃瓜边说话依旧风度不减。

　　“交城重商，向来以信誉为本，偷盗这等失信之举是交城大忌，一经发现便会被就地正法。本地人自不敢为，外来者皆为财来，更不会跋涉万里来这里送命。”

　　“不愧是我兄弟，聪明如我！”许言一脸得意：“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偷偷摸去那苏秦的住所瞧了瞧，你猜我看见了谁？昨夜那三个齐人！”

　　黄挺心下一动：“齐人？！苏秦，苏秦……难道是……”

　　“秦速！”许言被黄挺一点，立马反应过来，把瓜皮一扔，拍手叹道：“苏秦，秦速，这么简单的化名，我怎么没想到！”

　　黄挺朝一惊一乍的许言甩来白眼，许言自顾自细数起秦速的奇闻来。

　　“听说这十四皇子的生母只是个无名侍女，在齐国那老色鬼皇帝的后宫里本贱若蝼蚁，可他甚是拼命，练就了一身格斗的好本领和极深的城府，多年运筹帷幄，竟逆风翻盘，成为齐国太子的有力人选，当真是个人物啊！”

　　成及润将吃剩的瓜皮往许言头上一丢，不屑道：“阿挺，把这人赶出去，别碍着他去投奔大人物！”

　　黄挺忍住笑意，正色说道：“殿下，不如我去打探一下，看看上午这事到底有何意图？”

　　许言听到正事，也难得正经起来：“是啊，后日咱们送贺的队伍就到了，若要行事，今天便是最后的时机了。”

　　成及润却不慌不忙：“不急，这里人多眼杂，秦速素来多疑，贸然查探恐怕会引起他注意。今夜乐乎酒楼有竞宝会，听说秦速酷爱收藏，他既来了，定会前去，我们也去看看。”

　　许言和黄挺都没想到竞宝会，暗叹殿下果然想的周全，此行前肯定早已做足了打算，难怪连日赶路至此，可再看看他这副顽劣随性的样子，一时难辨他是玩心又起，还是老谋深算。

　　成及润又拿起一只西瓜，感叹着交城瓜果果然名不虚传，刚咬了一口，似又想起什么：“阿言，你方才说，秦速亲自查探了那女子的房间？”

　　许言也在大口吃瓜，只顾得点了点头。

　　“他可有查其他人的住处？”

　　许言摇了摇头。

　　“那他可曾问出那女子的身份来历？”

　　许言又是摇头。

　　成及润心中盘算着，昨夜对饮时，看她举手投足很是大气，想必并非寻常商贾，像是颇有些家底的。以秦速的地位，如此大费周折查探她的底细，却不明问，此中必有蹊跷。

　　难道是卫人？可是卫使若到，定会住进通政殿，就算和他一样想来外面游玩，也须先见过齐国来使，无需和自己一样刻意隐瞒身份。

　　她没有随从，不带行囊，不似有备而来，更像是匆忙成行。

　　成及润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女子定与自己一样，是为了这场联姻而来。

　　他转头吩咐黄挺：“阿挺，你悄悄去看看，那女子可有什么异动。哦对了，想办法让她也来参加今夜的竞宝会。”

　　黄挺领命而出，边走边听得身后许言正口齿不清地叨叨着：

　　“殿下方才可是吃那秦速的醋了？”

　　“看来殿下心中还是有阿言的。”

　　“殿下放心，阿言誓死追随殿下。”

　　“殿下再来一块西瓜吧。”

　　“殿下，阿言喂你，啊...”

　　黄挺听得耳朵嗡嗡直响，许言的废话真是一日比一日多了，这等聒噪之徒若是成了自己的妹夫……

　　黄挺心口一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