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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乐乎酒楼 ...

  •   乐乎酒楼里,歌舞升平。

      成及润双目微阖,食指蜷起,和着曲调,轻扣桌面,摇头晃脑的样子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却又多了几份雅致风流。黄挺依然坐得笔直,以茶代酒,浅浅啜着。

      趴在栏边的许言本在痴痴看着歌舞,突然回头,似是有话想说,却像被封了口,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二人,一通手舞足蹈,急得直哼哼。

      黄挺看了看许言,一脸嫌弃,成及润倒是心情极好,配合着许言这无聊的游戏,隔空作了个将封口布抽出的手势,许言这才如蒙大赦,神神秘秘道:“你们看,那边的人有些意思。”

      两人见许言言语小心,颇有默契,不动声色地轮流看向许言努嘴的方向。

      只见正中的包厢此时坐着一人,背对着窗口,看不清模样,但旁边有几名男子笔直地立着,一看便是行伍出身。

      成及润端起酒杯靠近唇边,闻了闻酒香,道:“齐人。”说罢一饮而尽。

      黄挺和许言皆是疑惑,许言脱口而出:“怎么看出来的?”

      “齐卫交接之礼是哪日?”成及润不答反问。

      黄挺答:“五日之后。”

      “卫国嫁女,自不会早早候在这里,显得轻浮。”成及润又饮了一杯。

      许言一拍脑门:“此刻交城权贵云集,能坐在这等上房的若非卫国,那便只有齐国使臣了,还是殿下聪敏,我怎么没想到!”

      成及润再次甄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此次齐国派了哪位来迎这倒霉公主。”

      正说着,方才那几个随从已走到他们隔壁的散台坐下,点了些酒肉便聊了起来:“听说那卫国公主本是许给咱们殿下的,谁知竟被殿下推拒了,还主动提议让她给陛下作侧妃。”

      “传闻她才十五岁,长得极其美貌,还有卫国作后盾,周兄,你日日伴殿下左右,可知殿下为何不要这般好的姻缘?”

      “真想知道?”被称周兄的男子本不搭话,此时许是想显摆下自己“日日伴殿下左右”,所知甚多,换上一副神秘的口气,“这卫国公主处处都好,可有一致命的弱点。”

      男子欲言又止,更是引得二人一通溜须拍马,这才满意,继续解释下去:

      “据说她出生时生母难产而亡,便失了宠,成人礼上又克得卫国老皇帝当场暴毙,所以她那哥哥才过不得热孝期就迫不及待将她嫁出去,就是怕沾了这天煞孤星的煞气!”

      “哟,那咱们殿下万不可娶这样的女子。”

      “是啊,别将来母家没靠上,先被她冲撞了命数。”

      周姓男子拍了一把那人的头,凶狠道:“殿下的命数岂是你可妄议的!”

      那人自觉失言,警惕地看看包厢方向,脸色都变了,看起来很是害怕。

      “此事上不得台面,你们给我烂在肚子里,若对旁人提起,休怪我下杀手!”

      聊至此,三人不再敢乱言,只专心吃酒听曲。

      一旁的成及润暗叹,齐卫联姻一事若真源于命理之说,才是荒诞,可怜那卫国公主,因这荒唐的缘由就被人抛来弃去,一生就此改变。

      不过,生于皇家,莫说婚嫁之事,便是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像他这样被父母兄长庇佑的,实属难得。

      看来回国之后要对皇兄再好一点了。

      他心中生了丝苦楚,一口将杯酒饮尽,微微有些上了头。

      不多时,那伙齐人离去,楼下也由曲艺变为胡舞。

      黄挺冷冷评价了二字:“昏庸!”

      成及润点点头:“我还以为那小皇帝是个狠角色,若真如此,倒是我高看他了。”

      许言夸张的感叹起来:“只是可怜了那公主,明明身份尊贵却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正以泪洗面,寻死觅活呢!”

      这时,黄挺轻咳一声,示意有人前来,许言不再胡闹,看向窗外,只见一名女子由店小二带着,正在附近的散台上坐下。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许言口中那“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卫殊!

      她已换下姚昌的行军服,换上一身素色罗裙,好在交城民风狂野,素来提倡男女平等,女子独行并不引人注意。

      卫殊大口喝着水,应是渴极了。自逃出后,她一路疾驰不敢停歇,姚昌的马体力虽好,也还是跑了将近一日才赶到交城。想起它平日可是睡在大将军府的马厩,有专人伺候着,今日却累得站不起来,卫殊有些心疼,叫住正欲离去的小二:“给我的马儿寻间上房。”

      店小二愣了一愣,交城的服务虽五花八门,但还从未有人提过如此要求。

      “小店马厩只有一处……”

      卫殊不待小二说完,从姚昌的钱袋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不再多言,只自顾自喝起酒来。

      小二见状,收了赏钱便小跑下楼,细细安排起来。

      这就是交城,只要给钱,便没有提供不了的服务。

      许言赞道:“这女子当真有趣。”

      成及润白了他一眼:“你这见了女子便挪不开眼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许言忙道:“公子不可乱讲!我心中可只有灵妹妹一人!”

      “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让你此生无后!”黄挺听到许言再次提起小妹黄灵,指着许言便破口大骂。

      平日里黄挺最是疼爱胞妹黄灵,可巧,许言也是。也不知怎的,他自小便喜欢围着黄灵打转,害得黄挺只能日日严防死守。

      许言早已习惯,不急不恼,举起酒杯解释道:“美人便如这美酒,爱酒之人自然喜欢遍尝天下美酒,但家中私藏、口感最佳、饮之不醉、戒之不得的却往往只有一种。灵妹妹便是我那款私藏之酒。”

      黄挺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佩剑追着许言便打,二人闹成一团。

      “胡言乱语!灵儿岂容你私藏!”

      “比喻!这叫比喻!你这武夫当真没文化!”

      “我这武夫今日就揍死你!让你再尝不到美人滋味!”

      “内兄莫急莫急啊,你误会了!美酒须品,美人看看就好,懂不懂什么叫欣赏!”

      “谁是你内兄!过来受死!”

      卫殊被这边的动静扰到,侧目看去,只见二位衣冠楚楚的公子正绕着桌子窜来跳去,唯一人端坐其间,刀削般的棱角透着丝傲气和优雅,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向自己致意。

      见这三人的情形,卫殊眼前恍惚。

      不久前,姚昌也是如此追着卫雍打闹,而她也和这男子一样,自顾喝酒吃肉,乐呵呵地看热闹。不,她更不厚道,从不忘煽风点火。

      当初她总暗自庆幸,虽无父母疼爱庇佑,却得了这两位兄长相伴左右,如今想想,却如钝刀割肉,磨人地疼。

      好在她最擅控制自己的情绪,卫雍曾笑言,殊儿心上有一宝盒,烦心之事只要被塞进去,一落锁,便霎时烟消云散了。

      待她平复,眼前清明,只见那男子正左一句右一句,挑拨的两人打成一团,而他却一杯接一杯,独享美酒,那理直气壮的无耻模样像极了她自己。

      真是高估了他!

      闹了一会儿,许言落得下风,求成及润主持公道。

      成及润右手食指挠了挠额头,歪头看向黄挺,黄挺难得一笑,只见电光火石间,成及润左手端起酒杯朝许言泼去,许言忙要跳开,黄挺却伸手一挡,那酒不偏不倚洒了许言一身。几人一套动作颇为熟捻,想来自小便打闹惯了。

      成及润笑罢,看卫殊还在看着,点头致意,卫殊大大方方回敬了一杯酒。

      酒楼里的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楼下的舞姬连连旋转引得满堂喝采,二人频频隔空对饮,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既不扭捏,也不轻浮,分寸恰到好处,不知不觉间竟已有了醉意。

      喧闹间,二人默默自言自语,竟异口同声:

      “这交城,当真是个好地方。”

      交城一派祥和,荒原之上的卫军大营里却早已乱作一团。

      姚昌发现卫殊逃走后,立即下令就地扎营,严守消息,无令不得离营半步。

      中军营帐之中,几路将士们纷纷来报,均无卫殊的下落。

      李慎看看来回踱步的姚昌,出言相劝:“将军,公主并无行李也无水粮,想来也走不远,属下已派出人马四处探寻,您别着急。”

      “你也知她无行李水粮,荒野之上如何生存!”姚昌满心忧虑终被点燃,“你这蠢货,居然眼睁睁让她跑了!”

      李慎慌忙跪倒,心中却委屈:“公主穿着您的军服,走得匆忙,我等都未及看清面容,再说,平日里您的红日烈得谁都靠近不得,谁能想到它竟对旁人俯首帖耳……”

      “旁人?我的红日与殊儿的红缨一母同胞,由我二人一同驯养长大,别人不知,你竟也不知吗?”

      伴姚昌十余年的李慎无言以对,心知疏忽,只得低下头去。

      姚昌叹气,心中也知卫殊精得很,自是把戏演足了,她七岁便能将卫宫上上下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和卫雍从小领教到大亦不能有半分免疫,若说蠢,他自己才是第一蠢。

      两国联姻,新娘却半道跑了,处理不好便是国之大祸。

      此时,卫殊的侍女流云壮着胆子进言:“将军,几日前公主曾交与奴婢一封密信,命奴婢务必在她离去后再交给您,奴婢本以为她指的是交接礼成之后……”

      姚昌一把攥过流云手中的信,正是卫殊亲笔,字字句句痛斥姚昌伤她,留下绝笔遗言!

      姚昌大慌,担心卫殊想不开,却又突然看见信笺之上的签名有些异样,细细一看,那落款印章虽盖的潦草,却像是上下颠倒的。

      是暗号!姚昌心下大惊。

      小时候,他二人曾在兵法课上相约,若有朝一日同上战场时遇突发情况通信不便,就将印章倒着盖上,那么信中内容便都是计中之计了。

      卫殊是在告诉他,自己决不会自杀,但同时也在暗示他将计就计,做实她自戕避婚的罪名,这确实是能救下这营将士的办法!

      姚昌心中瞬间清明,有了主意。

      “李慎,你亲自带三五亲信,朝卫国方向行半日后,速带公主回营。”

      李慎不解,“将军怎知公主在何处?”

      姚昌无暇作答,取出一套自己的军服递给流云:“流云,你随李慎前去,若半日内未寻得公主,你便换上它。”流云大惊,姚昌竟打算让自己假冒公主!

      姚昌不再多言,又抓起信笺细细研读,不过半个时辰,一道道军令颁下:

      “陈超,你命人去交城,禀明齐使,我卫国公主抱恙在身,不便赶路,我等在此扎营,待公主康复再全速前往,定不误交接之礼。”

      “许军医,把你的人都派出去,到周边各镇搜罗驱热之药,再散出消息,悬赏可治高热之症的名医或偏方,重赏。”

      “周欢,你速速回京,将这封密信交予我父亲,记住,必须亲自交给姚老将军,旁人不论问你什么,概不可透露半分消息。”
      ……

      军官们一一被诏进大帐,又领命匆匆而出,营帐中终于仅留姚昌一人。他看着腰间那枚素玉,心中自责不已。

      他一直以为,只要送她离开卫宫,保她一命,让她活着便是最好,可他却忘了,殊儿何等刚烈,怎会将人生交由他人摆布。说到底,自己还是顾忌卫雍如今的地位,自以为两全,却助卫雍伤她至此,不知这几个月来,她看着昔日的兄长至亲皆如此待她,心中该有多绝望。

      可她却在逃命之时,还在为自己和姚家作着打算,为他留下这条退路,将他的罪责洗得干干净净。

      相比之下,自己口口声声待她如亲妹,却行着如此卑劣之事,姚昌心痛不已,将玉佩与信笺小心存起,心中渐渐坚定。

      既不能寻到她,那便助她一臂之力,拖得一日算一日,待她远走高飞,再向齐国禀报卫殊身殒的消息。

      若能瞒天过海自是最好,若不能,便是一场死战,先皇戎马之上得天下,向来靠得是真刀真枪,牺牲女子的一生幸福换得的太平,不要也罢!

      耳边还是胡曲的旋律,舞女跳着胡旋舞,巧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卫殊摸到酒杯又是一番豪饮,却不知是酒劲入了头,还是被这舞女转花了眼,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待她揉揉眼,已不知来到何处,眼前尽是层层叠叠的暗紫龙纹宫帏,她心中一紧,这彰显着卫氏皇权的颜色压抑在她心头多年,怎的又逃回了这里!

      她急得将帷幔一层层扯下,想逃出这里,却看见屋子的尽头,父皇正抚着母后的画像失神,听见这边的响动,他看见了她,眼中光亮一闪而过,随即冷下来,拂袖而去。

      卫殊心痛,低下头去,却见自己已是一身火红礼服,再抬头时,父皇已坐在庆虞殿内的高台上,仿佛还是笄礼那日般,定定地望着她。

      “她害死皇后,皇上恨她入骨。”

      “她乃天煞孤星的命格,凶煞得很!”

      “难怪皇上急着将她嫁出去,若她能去煞一煞那齐国老皇帝,倒算是为国出力了!”

      “听说被她看一眼便会三魂没了六魄,咱们可得小心避着!”

      耳边充斥着这些年来宫中众人的议论声,卫殊头疼欲裂,却看见父皇一口黑血喷泻而出,溅了她一身,她转身欲走,却被儿时模样的卫雍抓住手腕,那肉乎乎的小人儿温柔的喊着“殊妹妹”,所说字句却冷若冰霜:

      “你即刻启程去齐国吧,此生,不必再回来了。”

      天旋地转间,她似在无尽的漩涡中坠落,久久触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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