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斯同

30、遭遇意外

　　“你何时醒的？”原来他那一倒并非偶然，卫殊想起方才对他肆无忌惮的端详，有些心虚。

　　“反正醒的正是时候。”成及润含糊答道。

　　其实早在她为他披上衣服时，他便醒了，只是她贪恋这放肆的独处时光，而他贪恋她的贪恋，这才一直假寐。

　　成及润站起身来，四下环顾了一圈，向坐在地上的卫殊伸出手道：“看你也睡不着，带你去个地方。”

　　不一会，二人已来到山顶一处平台，席地而坐，俯瞰着山下。

　　此地山峰并不十分高耸，但却绵延起伏数十里，层峦叠嶂，不见边际。

　　卫殊伸了伸懒腰，双手撑在身后的地上，陶醉于其间：“从前全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为了逃离而逃离，如今才知天下之大，世界之美。”

　　成及润第一次出远门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触，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世上的未知像巨大的磁石，以一种原始而无可抵挡的力量吸引着他。

　　不过如今与意中人并肩看风景，心境又有些不同。

　　“所以不是逃离，是奔赴。”

　　果然是前朝首屈一指的大文豪温相的后人，就这么二字之别，一场狼狈不堪的出逃便变得浪漫。她细细咂摸着他的用词，他的用心她是懂的，他是在暗示自己乐观些，换个思考的角度，便可得到完全相反的感受。

　　她这个人心里虽坚韧，但嘴上却丧惯了，总觉得少期待一点，事先说得糟糕一点，事情真的发生时就能少失望一点。以前总是独行，这种丧就是她的保护色，如今他离她这样近，她才发觉这会让他担忧。往事已已，或许为了在乎她的人，为了自己，她该做出些改变了。

　　卫殊喉间轻应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

　　她专注看着眼下的风景，而他看着入神的她，微风拂过，空气里仿佛泛起了涟漪，在二人间微微波动着。

　　忽然，卫殊坐直了身子，压着嗓子道：“阿野，你看那车是不是在动？”

　　成及润寻着卫殊的视线望去，只见离营地最远的那架车的篷布一张一张地，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对熟睡的人们视而不见，直奔米粮而去，看来定非野兽。出发前已听说附近流寇肆虐，没想到真让他们给遇上了。

　　成及润连忙起身，打算下山与他们对峙，却被卫殊一把拽住。

　　“先别去。”卫殊拽着他衣角不撒手。

　　“我打得过，再说还有阿挺他们。”

　　“谁说你打不过了，”卫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重的米粮，附近定还有他们的车马。”

　　“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卫殊点点头：“小鱼小虾抓到也无用，不如顺势看看究竟是何人在扰百姓安宁。”

　　看起来这些人也并无伤害押粮人的意图，成及润决定按照卫殊的思路，二人绕另一侧下山，悄悄躲起来观察他们。

　　卫殊看了看粮车，明明已堆积成丘的粮食现下已被削了尖儿，轻声道：“他们一次就带这么一小包，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运走足足四分之一，想必车马就在附近。”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篷布下探了出来，竟是个约莫九十岁的孩子。

　　他左右查探了一番，见一旁众人还在熟睡，极为迅速地翻身下地，方才下地的小孩背上的小包里已装得鼓鼓囊囊，飞快地隐入黑暗中去。几乎是同时，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钻进了粮车。

　　“原来还是支童子军。”成及润摇摇头。他见多了因流离失所而沦为小偷的小孩，心里已有了些模糊的判断，“我跟上去，你先去叫醒阿挺，带上这孩子来找我。千万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回来我再与你解释。”

　　卫殊点点头：“好，一定小心。”

　　成及润火速跟上了方才逃走的孩子，卫殊则蹑手蹑脚向粮车摸近。

　　此时在粮车里偷粮食的是个小胖子。

　　许是因为空间逼仄，也或许是紧张，他在篷布下的动作极为局促，紧张地满头大汗，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一不小心将车子压得动了一动。

　　小胖子心里一惊，不敢再多逗留，掩了掩还未装满的包袱便打算开溜，他小心翼翼把篷布掀开一个小口，往外一看，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的桃花眼，正是卫殊。

　　他心中一惊，本能地欲叫出声，嘴巴却已被黄挺捂地严严实实，整个人被一把拎起，头晕目眩间，已被带到了远处。

　　到了远离车队的隐蔽处，黄挺才停下脚步，把小胖子搁在地上，手还未松，从身后押着他。小胖子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眼睛死死闭住，搂紧怀中的袋子，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

　　卫殊走上前来，依然一副笑靥如花人畜无害的模样：“带我去你们的大本营，这一车粮食便都归你。”

　　另一边，成及润悄悄尾随着那孩子在林间穿梭，不到半刻钟的工夫，便看到前方山路旁亮起火光，看来此处便是他们的大本营了。

　　成及润躲在树后看去，约莫七八个少年正围坐在篝火旁，见同伴回来纷纷起身迎上去，脸上难掩喜色，只见他们人人都背着一个鼓起的包裹，看样子只剩最后一位偷粮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最后的同伴还未回来，几人开始有些忧心，纷纷翘首向来时的方向看去，仿佛在争执着什么。成及润离得远，听不真切，刚想凑到更近些的那棵树去，却被眼尖的孩子看到。

　　“有人！”

　　先看到的孩子一喊，众人下意识往四处散去，顷刻间已只留下方才引他前来的小孩，他一边想走，一边又往这边看着，似乎很是为难，竟急得在原地打起了转来。

　　成及润约莫着卫殊他们也快到了，索性大大方方走出掩体，站定在小孩身前。

　　小孩眼中满是警惕，也不开口，眼神还时不时往林中看去，成及润开口试探道：“别等了。”

　　“你们把小南怎么了！”到底还是小孩子，他虽故作镇定，言语间却泄露了足够的信息，成及润心中有了判断。

　　“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但这东西你不能带走。”成及润指了指他身后的袋子。

　　小孩往后退了几步，成及润死死盯着他，以防他逃跑，继续道：“你们很需要粮食吗？”

　　小孩犹豫着，还是决定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把小南还回来，我就把这个给你。”

　　成及润笑着挠了挠额角：“偷东西是错的，偷了东西被人家发现还要提条件，更是错上加错。这个道理，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

　　他的话虽不重，那小孩却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小脸涨得通红，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语气又放缓了些：“不过，若你有什么苦衷可以说与我可以听一听，若能说服我，或许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小孩还是不说话，成及润换了个问法：“要不这样，你只需要回答我三个问题，是去是留但凭你决定。”

　　小孩眼中亮了一亮，嘴上松了一些：“我凭什么相信你？”

　　成及润笑笑，竟往后退了五步：“我离你这么远，若你答完了我却未履约，你随时可以走。”

　　小孩显然认真的考虑了片刻，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就三个。”

　　“你们从哪里来？”

　　“岐城。”

　　果然是灾区的孩子，成及润心里又放松了些，接着问道：“除了你们几个还有旁人接应吗？有大人吗？”

　　小孩摇了摇头：“只剩小南了。”

　　成及润想了想，继续道：“你们为什么要偷粮食？”

　　“想活下去。”小孩低着头吐出四个字。

　　成及润听得心中一紧，他已见过太多天真烂漫的孩子因为灾祸战乱而走上歧途，可遇见得再多，心中的酸痛都丝毫不减。

　　他看了看那小孩瘦弱的脊背上那沉甸甸的粮食，心中复杂，小孩见他不再多问，鼓起勇气反问了句：“可以把小南还给我吗？这袋东西我可以还给你。”

　　“小西！”

　　正在这时，小胖子洪亮的声音传来，他小跑着朝这边过来，身后跟着卫殊和黄挺。

　　“你怎么这么笨，偷个东西都能被抓！”被唤作小西的小孩嘴上责怪着小南，身体却很诚实，朝着小南的方向迎去，一把把他拽到身后，随即把粮袋卸下放在脚下，朝成及润道：“你既说到做到，我也不能食言，这些东西还给你们，小南，我们走。”

　　小南却没动，见卫殊和黄挺也站在了成及润身侧，这才说：“小西，咱们偷错人了，他们本来就是来给我们送粮食的。”

　　小西看了看卫殊，她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一旁的黄挺手中还拎着小南的包袱，看起来并没有要严惩他们的意思。

　　小西胆怯地开口道：“你们就是开元来的差爷？”

　　成及润和黄挺换了个眼神，问道：“开元要来人吗？”

　　小西见他们并非开元所派，不由得又往后退了半步。

　　卫殊忙补充道：“我们从交城来，奉城主命前来送救济粮给岐城百姓。”

　　小西看向小南，小南点了点头，悄声道：“他们给我看了交城镖局的镖牌，还给我吃了饼，应该真的没有恶意。”

　　小西这才彻底放下戒备，拎起地上的袋子走到三人面前，羞赧道：“对不起，我们也是饿得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来偷东西。”

　　卫殊见这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夜已深了，要不你就随我们回车队休息，明天一起回岐城去。”

　　他点了点头，还不忘补了句：“明日进城，我就让他们把偷回去的粮食都还回来。”

　　三人这才带着小西和小南回营地，一路交谈间才得知，二人是岐城一普通农家的孩子，水灾发生时他家的房屋摇摇欲坠，父母与祖父各自抱着一根柱子，愣是为他们兄弟二人和幼妹撑起了一方避难之隅，等到官家的船只来将他们和祖母救出，父母与祖父便体力不支，被卷入肆虐的洪流中消失不见了。祖母因此一病不起，城中缺衣少药，病症越来越重，小西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带着哥哥小南跑出来偷过路商队的物资，以勉强维持生计。

　　成及润惦记着方才小西透露的消息，细细问起，这才得知开元要派人来岐城，说是要彻底解决水患的问题。城中只传说来的是位大人物，至于是谁，小西他们自然也不会知晓。

　　不管是谁，他都得避开，若让母后知道他以身犯险，定要唠叨好几年，父皇也又要吵着禁他出游了。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彼时正快马赶赴岐城的竟是他那位好二哥——成及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