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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迎难而上 ...

  •   这日一大早,卫殊便已起床。

      他们本已约好一同前往蒙山踏青,谁知出发前夕,小二前来转告,少城主被城主叫走议事,请他们稍候片刻。

      一直到午膳后,也迟迟不见徐芃芃踪影。

      卫殊觉得反常,差摇摇去后院跑了几趟,都毫无消息。

      “芃芃不会又挨训了吧?”黄挺有些担忧。

      卫殊安慰他:“这几日咱们又没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应该不会。”

      成及润一粒粒剥着葡萄,盛在卫殊面前的玉碟中,慢条斯理说:“看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正说着,徐芃芃垂头丧气进了包厢。

      黄挺见徐芃芃,一句接一句追问起来,自己都未察觉到那份溢于言表的关心:“城主叫你何事?挨骂了吗?你吃饭了没有?”

      徐芃芃整个人趴到桌面上,头耷拉地更低,郁闷道:“每当城里遇到棘手问题,我娘就让我去旁听,说是想锻炼我吧,却又从来不许我发言,我看她就是觉得独气气不如众气气,要拉我下水。”

      徐芃芃肚子适时叫了两声,可怜巴巴望了眼黄挺。黄挺未再多问,转身出了包厢,不多会便已带着酒菜回来。

      徐芃芃一边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边诉说着自己苦恼的难题。

      原来是因竞宝节慈善如何发放的问题。

      护镖送粮也是竞宝慈善的一个环节,各家镖局自选目的地,自行负担成本,有的纯粹为行善积德,有的也为借机向城主示好,保来年行事便利,但无论目的如何,各家总会积极参与,基本可覆盖直交城方圆百里内的城池。

      上月竞宝节所筹得的钱财已经换好米粮,按规矩,七家镖局各自认领了几座城池,护送着救济粮,已陆续出发了。

      可这次,七家竟似约好了一般,独留岐城无人肯选。

      徐允真逼问了一上午才得知,岐城因近期水灾,城中瘟疫四起,附近流民成匪,很不太平。

      “越是有灾祸的地方,才越需要被救济,那些人挑三拣四,真是失了救灾的本心。”成及润忿忿不平道。

      “趋利避害,人性使然。你们俩还是活得太滋润,还不知人心可以冷到什么程度。”卫殊并不惊讶,继续帮徐芃芃出谋划策:“天灾人祸总是发生,往年未曾遇到过这情形吗?”

      徐芃芃叹气:“前几年遇着几次,都是由徐府管家良叔亲自押送的,可良叔两月前刚过世,我们一直在忙你的交接礼,所以还未选出接任人选。押粮事关重大,我娘也不敢随意委于旁人。”

      “有了!”

      “我有办法。”

      卫殊与成及润异口同声,把徐芃芃吓得一哆嗦,二人相视一笑,心知这次又不谋而合了。

      未免招摇,他们将徐允真请到徐芃芃院中,开门见山提出了他们的应对之策。

      由徐芃芃以少城主之名带队,卫殊、成及润、黄挺一同随行。

      如此,一来可解岐城燃眉之急,二来可立少城主仁善大义之名。

      徐允真仍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还是一群孩子,山高路远,兵荒马乱,途中若遇贼匪,粮草被劫倒是小事,若是这几位天家贵胄、世家公子出了什么闪失,她可承担不起。

      可眼下实在也并无旁的办法,徐允真犹豫不决。

      成及润看出徐允真的心思,一语点破:“城主不必忧虑太多,岐城归成国管辖,子民受难,想必父皇与皇兄此时也正为此事苦恼,我这一趟,并非全是为交城,也是在尽成国皇子之责,理所应当。”

      徐允真诧异,看来这位三殿下并非完全纨绔之辈,也坦诚说出自己的顾虑:“岐城近日乱得很,此去辛苦,我怕你们这些娇养惯了的孩子受不住。”

      “我与阿挺常年在外游玩,风餐露宿也是常有,一日一夜而已,算不得什么。”成及润说的是实情,他并非外人想象中那么娇贵,微服巡游那些日子里,他是体验过人间疾苦的。

      “可岐城水患已持续多日,百姓怨声载道,若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有个好歹,我如何向成皇陛下交代啊。”

      徐芃芃抓住机会撒娇道:“娘大可放心,阿挺武功高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卫殊也忙道:“还有我,我可以当他们的智囊。城主知道的,我这人最是擅长化解危局。”

      徐允真见卫殊也搅合进来,颇为无奈:“润王殿下去也就罢了,总归是为了成国,和顺公主你又何苦。”

      作为一个母亲,她其实是有些心疼卫殊的,否则也不会由着徐芃芃与她整日混在一起。可她实在不解,刚刚逃离苦海,为何还要去冒险,待在交城日日逍遥岂不更好?何况,卫国公主偷偷混入成国,不管为何,总归是不妥。

      卫殊心思玲珑,将她的顾虑也猜了□□成:“于我而言,此行确实无关家族使命,也无关国之重责,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好奇贵族之外的百姓如何生活,远离繁华都城的边塞小镇又是何模样,只要想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那里受苦,我就仿佛能看到那些孤立无援的绝望眼神,本能地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徐允真被触动,她想起当年阻止女儿开城门救苍生时,她也是如此,饱含着对世界的无知与无畏,对善恶的本能。

      她定定地对上徐芃芃期待的目光,不再犹豫:“好,那便依你们,只是须委屈你们三人扮作城卫队模样,如此稳妥些,切记要低调,散完救济粮即刻启程回来。”

      徐允真细细嘱咐后,便离开去安排明日之事,众人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一直忙至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为次日养精蓄锐。

      而与此同时,远在大冶郊外的秦速刚刚从寒潭里爬出来。

      周游顾不得秦速身上还在滴水,慌忙将狼毫大氅盖在他的湿衣外,却被他挥手拂在地上。

      池子旁还摆着手炉、热汤,周游弯腰去取,秦速看都不看,光着脚向观内走去。周游端着热汤慌忙跟上:“殿下,日日都如此可不行啊,好歹先喝些热汤缓一缓。”

      秦速头也未回,冷声道:“莫多事。”

      周游不敢再说,重重叹了口气。

      秦速步速极快,很快便回到居住的小院,院中无一人把守,如地狱般死寂,周游见他回房,也未再跟上,默默退出院外。

      秦速回房后终于支撑不住,浑身止不住地抖了起来,他面色惨白,嘴唇已呈猪肝似的酱紫色,勉强控制着双手将湿衣褪下,匆匆走进卧房里,一脚跨进浴桶中。

      桶里的水并无温度,只是常温,他却依然觉得滚烫,双拳紧紧攥住桶沿,青筋张扬地浮在手背上,咬着牙慢慢适应着,良久,才缓缓松开指节,向后靠去,紧皱的眉心这才微微舒展开来。

      已四十八日了。

      再过一日,这场地狱般的酷刑便结束了。

      可怎么还有一日?

      儿时被锁在冷宫时的那种委屈突然又席卷而来,如此突然而猛烈,像巨浪般将他拍倒。

      他喉间一紧,紧闭的双眼热热的。

      为何?为何无论他如何做,受伤害的总是他?

      这四十八日,他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受尽苦楚,他恨,可他别无选择,于是他做得更极致——

      寒潭水本就冻彻骨髓,而他选在每日至寒时刻入水,整整待足三个时辰,分秒不差,出水后亦不取暖,湿衣赤足步行回房,日日如此,从未懈怠。

      既然让他为父皇净身,他便净个彻彻底底,杜绝让有心人借题发挥的可能。

      既然有人想看他惨败的狼狈样子,那他便惨到极致,借这旁人搭的戏台子唱上一出苦情戏,好好展示展示他对父皇的虔诚之心,化被动为主动,转败局为另一种胜利。

      他一点点滑进水中,缓缓睁开双眸,凉水冷却了方才眼底的温热,水面将屋顶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卫殊站在旷野里,歪着头笑意盈盈地同他说:“速王,你可敢赌这一把?”

      还有一日。

      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丝邪魅的笑意于他青紫色的唇边悄然绽放。

      交城距岐城并不算近,徐芃芃一行人押着运粮车,前行速度受限,虽是清晨出发,疾行一路,还是须在丽山北麓的一处山坳里栖息一晚。

      到底还在夏日,山间晚风并不凛厉,只微微有些凉意,夹杂着草木的清香,让人感觉清爽。

      徐芃芃睡在由粮车搭就的简易帐篷里,卫殊因扮作男子模样,不便与她同睡,只得与其余众人一道靠坐着休息。

      赶了一天路,众人早已睡得七仰八歪,鼾声阵阵,唯独卫殊还睁着一双圆目舍不得闭上。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亲近地感受过真正的自然。

      她看了看身侧的成及润,他坐得笔直,呼吸却缓慢均匀,定已睡着了。卫殊看他双臂环在胸前,许是有些凉,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扯了扯,拉过一半盖在他身上,一抬头,与他凑得更近。

      她细细端详起来,他脸颊如刀削般凌厉,一双细长的眼微微闭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全然没了平日神采飞扬的气场。

      她轻轻用手戳了戳他的脸,看他迷糊间哼了几声,不由得微笑起来。

      仔细想想,前十五年在锦上的日子加起来,都抵不过这些时日带给她的畅快。

      她仰头望向天空,今夜星星稀疏,只一轮皎月倾洒着朦胧的白光,耳边是树叶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贪婪地深吸了口空气,仿佛喉间都有了丝甜意,是安宁的味道。

      正神游着,突然有人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兄弟,小兄弟。”

      她回过头,是城卫队的小蒋。

      卫殊压了压嗓音:“蒋兄?”

      小蒋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看只有你还没睡了,想求你帮个忙。”

      卫殊许久未发挥演技,一时间演兴大发,大手一挥豪情万丈地说道:“你我兄弟间说什么求不求的,但说无妨!”

      “是这样,我这个人有点怕黑,想请你陪我去那边解个手。”

      这下卫殊有点无措了,方才话说得太满,此时实在不知如何拒绝才好,悔得想抽自己两巴掌,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小蒋正要继续开口,突然,睡在卫殊身旁的成及润一倒,整个人压在卫殊腿上,像是睡熟了般哼哼一声,调整了下睡姿,看样子很是享受。

      卫殊看看怀中人,眼睛提溜一转,计上心头:“举手之劳,我这就随你去。”说罢作势就要起身,结果却纹丝不动。

      卫殊为难地看了看小蒋,指指成及润道:“想不到温兄还挺沉,我再试试。”

      她又伸手假意推了推成及润,看起来似乎用尽了力气,当然还是没能挪开成及润丝毫。

      小蒋已内急得等不及,一脸焦急,卫殊看着他道:“要不,你替我把他搬开?他今日中了暑,刚刚睡着,看来今天是累坏了,所以才睡得这么死。”

      小蒋也是个实在人,一听这话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若将温兄闹醒了我可就太惭愧了。”

      成及润又在她怀里蹭了蹭,卫殊无奈地笑笑:“蒋兄,要不我唱支曲子给你听吧,你听着我的声音就不会害怕了,如何?”

      小蒋连忙称好,一溜烟钻进了一旁的树后,卫殊轻声唱着从问天阁听来的小曲,歌声和着夜色盈盈流淌在空气中,一直陪着小蒋解手回来,又重新睡下,这才停息。

      山坳里重回寂静。

      卫殊垂眼一看,只见成及润正躺在她腿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薄唇被笑意拉弯,悄悄说道:“以后只许唱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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