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浊树

7、我是魔

　　沈钰决临别前，同友人一一会面，算是辞别。

　　他面对霁琼时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心虚，因此故意避开的霁琼可能出现的场合，课也没去上，甚至没和他说这件事。

　　所以在沈钰决走后几日，霁琼才从别处得知沈钰决已经离开了齐麓剑派。

　　沈钰决的决定使他的盛名传遍天下，早到了掩盖不住的地步。霁琼听到消息后，神色辨不分明，只道：“你是他的朋友，也支持他做这件事？”

　　卓怀念支支吾吾道：“可是沈兄……沈兄愿意这样做的话，我当然支持啊！”

　　他不敢抬头看霁琼笑容满面的脸，虽然一如从前温和，但卓怀念却总觉得这张笑脸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阵清风从他面前扫过，卓怀念抬头一望，霁琼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霁琼气笑了。

　　他来到魔窟，沈钰决从不是拖延的人，他果然对魂焰起了相当的抑制作用，相比前几天来看的时候，高涨的火焰变得萎靡不少，如今从窟口望去已经瞧不见多少了。

　　霁琼跟着跳下去，那一瞬间黑暗裹挟住他，他在如水般流动的魂焰中睁开眼，随即游动着寻觅，余光瞥见不远处沈钰决漂浮的身影，眼前的白纱已经解了一半，他闭着双眼，如同睡着了般。霁琼游了过去，一把揽住沈钰决的腰身。

　　沈钰决察觉到动静，羽睫微颤，露出一双被黑色填充的眼眸。

　　两人青丝向上纠缠不清，面对着面，几乎就像是在照镜子。

　　“进入魔窟者九死一生，”霁琼说，他口中飘出小气泡，但一点都不影响他说话，“这是对外的说法。”

　　“实际上，进了魔窟后的人没人能够生还，”他的手轻柔地摸上沈钰决的面颊，憋了几秒，仍是不免出声低叹道，“花枝打不怕，打断腿了也没用。你怎么这么倔啊？沈钰决。”

　　他像是对自己说话。颇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然而生还者，我是一个。”霁琼没想再隐瞒，“我跳下魔窟后，与魔窟融合，成了那只魔。”

　　“魔窟自古以来都没有意识，而我改变了这一点。我成了魔后，我的意识便是魔窟的意识。从此我能够自由地出入魔窟，也拥有了人的身躯，但沈钰决啊，”霁琼将他脸侧乱飘的发丝别去，“无论我再怎么不愿意面对，我都不得不承认：我不再是人了。”

　　“我没有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拥有过的一切被其他人瓜分，友谊，亲情，余下的财宝；我不能阻止，因为我……”霁琼笑了起来，“因为我不再是沈钰决了。”

　　“沈钰决，你不要成为我这个样子。”

　　他化身为魔，难以死去，过了千百年，他所熟悉的东西都在渐渐远去，他的记忆也出现了问题，他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也逐渐想不起来“沈钰决”这个名字。旁人称他为魔窟，那他便是魔窟，只是偶尔会错乱，会疯狂，会感到痛苦，然后不断在混沌内挣扎。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它得到什么？它失去过什么？它还记得什么？

　　它……为什么会这么想？

　　日渐一日，那凝聚成他灵智的火焰，终有一日坚持不住，溃散了。

　　魂焰四散，扑向九州大地，但烈火带来的不是重生，而是毁灭。

　　在下坠中，他隔着万年光阴朝当初意气焕发的沈钰决投去一眼，这一眼，令他再次站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