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浊树

8、共沉沦

　　“沈清婉自你去世之后……”霁琼的手指一点点扣住沈钰决，将他往怀里带，在他耳畔说道，“她过得很不好。”

　　“……”沈钰决试图张嘴说话，发现居然可以：“你说过。”

　　“啊，我说过吗？”霁琼急切地低头去一点点亲吻沈钰决的眉心，鼻尖，不含丝毫的情/欲意味，仅是作为一种安抚。

　　他害怕沈钰决重蹈覆辙，而眼下他最害怕的事正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令他感到无比惶恐与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一个人往下坠落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终点，也找不到自己的起点了。

　　“那是……如果我不干涉，会按时间线发生的事。”霁琼总算回想起来了，“可我出手了，为了你不再重复我的轨迹，我提前杀死了沈清婉。我原以为，少了沈清婉，你不会来的，但……”

　　但时隔太久，他已记不起沈钰决最初的执拗。他选择投身魔窟，主要原因并不在沈清婉。从本质上来看，他放弃了一个人，却救了天下人。

　　“没有用啊，”霁琼闭了闭眼，“没有用的。即便你成为了“我”。”

　　万年之后，世间还是归于灰烬。

　　“我什么都不想了，”霁琼紧紧抱着他，像抱紧唯一的救命稻草，两人往水深处落着，沈钰决想到他口中描述的未来，不由瞳孔微缩。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我只想你不变成我的模样，”霁琼温柔地摸了摸沈钰决的脑后，“所以，对不起，不要再来第三次了，我承受不住。我们就永远在魔窟里待……待到你死去的时候吧。”

　　“我不会放你离开这里，也不会让魂焰伤害到你，更不会剥离我的神智，”霁琼轻声说，“为了能维持久一点，我会恢复原形，沉睡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如果你察觉到了四周魂焰开始暴/乱，你就叫醒我，然后，”霁琼定定地望着他，“告诉我的名字。”

　　“告诉我名为琼。”

　　“而你叫沈钰决。是很早时候的我。”

　　“如果你想要拯救苍生，那么我来替你拯救。”霁琼说，“而你在魔窟之中，与我相伴，会活很久很久。”

　　他闭上眼睛，身体霎时融入包裹住他们的魂焰，变得不分你我。沈钰决坠入更深处，失去了霁琼身上带来的温度，他周围的寒凉不断涌入他的体内，他朝上望去，魂焰散开，光线浮在水面上，像离他很远。

　　沈钰决一时有些惘然。

　　这便是当初霁琼一个人时的处境吗？好像的确……难以坚持，或者说，感到有些寂寞了。

　　想到霁琼说的话，沈钰决于是也闭上了眼。

　　他的神识陷入了宁静。像是几经风雨的船只摇摇晃晃，最终抵达了它的终点。

　　……

　　在霁琼听到卓怀念的话时，真是气到发笑。

　　什么沈兄愿意做，那就去支持，送死也支持吗？不过没有落到自己身上，难以感同身受罢了。

　　但当他赶去魔窟，垂眸望着深渊时，内心的那丝丝缕缕的难过却成了麻绳拧在一起，他不由得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仍是让沈钰决跳了下去？

　　因为是自己的意愿，因此便奋不顾身吗？

　　霁琼已经脱离人身太久，思维也难以如人般正常思考了。他尝试设身处地，去以沈钰决的视角来看待这一切，可他毕竟不是沈钰决，他有私心，他想让沈钰决不作为霁琼而活下去。

　　然而沈钰决的意志非常坚定，坚定到他宁愿作为霁琼再去体验一次那样的痛苦。于是霁琼没有办法，他只能尽可能避免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以沈钰决的意愿为优先，如果这样才能让沈钰决感到满足。

　　那么，沈钰决的意愿便是他的意愿。

　　“如果你死了，我就坚持不住了。”霁琼呢喃着说，“所以为了我，为了能好好实现你的意愿——你要活下去啊，沈钰决。”

　　蛰伏的魂焰像忍不住似的，将沉睡的青年吞噬而尽。

　　魔窟口原本萎靡的魂焰忽然冲天而起，像爆发了光柱似地直入云霄；良久云雾散尽，天上却飘下一场细密绵长的雨。

　　距离那个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