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浊树

2、慈悲心

　　2.

　　沈钰决当夜通读《符箓基础通元篇》到丑时，然而无论哪一家的修行都浩如烟海，要想一天赶上进度还是太难。次日他带着眼下青黑去上课了。

　　他见到霁先生的时候浑身紧绷。霁先生却好似没察觉到这点，仍然温柔亲厚地朝学生们微笑。

　　霁先生再次点他的名字让他答题。沈钰决望着问题，觉得自己似乎预习过，便从善如流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霁先生没有多难为他，然后在课后再次提出了单独见面的请求。

　　沈钰决：“……”

　　他少有地皱眉，突地发现以眼下的情景，他居然没有合理拒绝的理由。霁先生的邀请更像是一种逼迫，于是沈钰决无奈地应下。

　　他们再次走过那条小路，霁先生没有折花枝，沈钰决吃了亏，也不再主动开口。两人一路缄默，沈钰决撩起眼皮，这是一条通往山脚下的路。

　　他们直接御剑下了山，直到来到山脚下村落中的一座屋前，霁先生开了锁，让沈钰决先进。

　　沈钰决没动，“先生？”

　　霁先生光风霁月地笑：“我给你上药。昨日打得狠了吧？”

　　他走进去，屋内收拾得干净整齐，就如同霁先生这个人。沈钰决不知道为什么霁先生对他超乎寻常的关注，但相比对天才的培养，更像是他先前猜测过的不对付。因此站在对他抱有敌意的人的领地内，令他颇为难受。

　　“坐到床上去罢。”霁先生说。

　　沈钰决直直站着，“先生把药给我，我自己来即可。”

　　“那怎么能行？”霁先生说，“上床罢。”

　　“……”

　　沈钰决扫一眼铺着柔软被褥的床，到底是先生啊，他内心叹了口气，走到屋内唯一的木凳前，坐了下来。

　　霁先生拿药走了过来，见少年人蜷着身体坐着，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疼惜，“会不会太窄了？”

　　“尚可。”沈钰决动了动身子。将袖袍捋起，露出相比昨日更加严重的手臂。

　　霁先生往手里抹了清凉的药膏，便轻轻涂抹起来。

　　沈钰决太阳穴跳了一下，强忍着不适，一字一句道：“霁……先生，下回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再单独见面了。”他指的是答题的事。

　　霁先生涂得很认真，“我名为琼。”

　　沈钰决：“？”

　　霁先生顿了一下，为了方便涂药，他是蹲着的，此时忽然抬起头来，笑得如一枝海棠绽开：“私底下，称我为霁琼即可。”

　　沈钰决：“……”他沉声道，“霁先生。”

　　霁琼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言，药膏涂得很快，他收起药盒，却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继续蹲着，打量少年的腿，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沈钰决缩了缩。

　　他出门历练的次数比同一辈的弟子要多得多，因此锤炼出一种天然的对危机的预感。沈钰决刚一动就意识到不对，正要从凳子上跳下，下一秒霁琼自身后抽出拂尘，轻描淡写的往他右腿上一点，那条腿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沈钰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霁先生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嘴角的笑意已经收得干净，黢黑的瞳仁中一片冷漠，与狼狈的沈钰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下简直出乎意料，沈钰决：“霁琼？！”

　　“我说过这里太窄了吧？”霁先生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不听话。”

　　饶是沈钰决，也觉得过于离谱了。霁琼拦腰将他抱起，放到床铺上。沈钰决冷着脸，本命剑蠢蠢欲动，“老师若是开玩笑，还请莫要过分得好。”

　　“老师没与你玩笑。”霁先生耐心地解释，“你答法并不规范，所以要罚。”

　　“世间本就没有统一的答案，万物也并不同源，如何规范？”沈钰决寒声道，“再过几日便是秘境开启之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这里，先生。”

　　霁琼坐在一旁，只出神地看着门口，放在被褥上的手指无意识圈着流水般的黑发，“那不去就好了？”

　　“什么？”沈钰决快要压抑不住怒意，“我怎么可能——”

　　“是啊，你怎么可能。”霁琼出声打断他，“你是领队弟子，是这一代的领袖。那群小傻子还等着你去救，你怎么可能不去。你的责任心也不允许。”

　　“……”沈钰决听到那群小傻子的时候抽了抽嘴角，最终还是没有纠结于这点，而是说：“……先生也知道。”

　　“所以让我来。”霁琼自顾自地说，“让我成为你去不了的理由。反正你不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死。”

　　“霁先生，这是我的事，莫非是谁给了你好处，让我的事能与你有所联系？”沈钰决不懂霁先生不过短短几日的交情，还都很不愉快，干嘛阻挠他前去秘境。他本就不是容忍的性子，这时杀意已经有倾泄的趋势。

　　“……”霁琼突然动作迅速的往他腿上又一点。沈钰决试了试，知觉果不其然恢复了。他二话不说往门外走，到门口时冷冷警告道：“这种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如果再有便上报给师长了。”

　　霁先生出神，像没听到他的话。

　　沈钰决也没等，径直离开了。

　　“……”

　　“……果然不行啊。”

　　半响，屋内响起霁先生的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