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浊树

1、此关出

　　1.

　　这是一座仿若升入云端的山峰，由青色岩石组成的外壁上，自上而下环绕着一条如银河般直直坠下的飞流，流动的泉水不断翻滚出雾气，蒸腾的水汽在光下如同点缀碎金与华美溢彩的流光。远远望去，整座山峰如同一把寒气逼人的剑。

　　它是天下第一大派齐麓剑派的归属地，传闻齐麓剑派的开山祖师飞升前曾于空中一剑劈出此山，剑气凛冽搅动风云，甚至使仙凡界的界限产生缝隙，令仙界的河流湍湍于此中而落，故有名之为“落星河”。

　　齐麓剑派是当今天下人心中的胜地。但凡能入此派门下，无一不是来自各地的天之骄子。而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人最为卓绝，冠首座之名，是剑派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

　　“是他吗？”

　　“我来三年了，还是头回见到他……”

　　“那你是不赶巧了。沈师兄恰好就在三年前闭关。”

　　“这么看，如今他是出关了？”

　　“感觉不出他的修为，估计是突破了。”

　　“他才多大啊，就已经成金丹真人了，真真是前途无量。不知道他收不收徒……”

　　略过一众的窃窃私语，沈钰决面无异色的往学堂走去。

　　甫一进屋，沈珏决便察觉屋内的声音要比往日嘈杂些，他动了动神识，那些声音便转瞬清晰起来，成倍地传进他耳朵里：

　　“听说来了个新的先生。”

　　还没待他仔细听下去，脑内突地一痛，像是有人拿针往里头扎了一下，神识被迫中断了。

　　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不走吗？”

　　沈钰决侧身看去，是一名长身玉立的先生。雪白的内襟整整齐齐，外披古蓝色的外袍，长发未竖，仅佩相同色系的宝石发饰藏于墨发之间，姿态闲适，仙气飘飘。他敛眸收回目光，低声道：“抱歉。”便径直朝屋内走去。

　　先生见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站稳后便冲沈钰决笑了一笑，然后扫视屋内的一圈人，不紧不慢道：“我是你们的新老师，仅是散修，因此称我为霁先生即可。”

　　“霁先生好。”台下的学生们老老实实喊人。

　　霁先生的教学风格颇为一丝不苟。他除了那句自我介绍就再没有别的废话，语言简练，讲的内容全是精华，从不在同一个内容上重复第二遍。若对有基础的人还能勉强跟上，但对于选修来的沈钰决而言，心情便十分微妙。

　　这种微妙在霁先生说要抽学生回答问题时达到了巅峰。

　　沈钰决右眼皮跳了跳，不好的预感升起。果然，下一秒霁先生望向了他。

　　他只好站起来，盯着板书半响，尽力解读了，但实在如同是在看天书。沈钰决抿了抿唇，坦然承认道：“我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似乎看到霁先生脸上闪过一抹受伤。多半是以为大名鼎鼎的首座对他不满于是故意如此，沈钰决内心清楚并不是，却也不好当面解释，眼睁睁看着面露难过的霁先生让他坐下。

　　同时放慢了讲课速度，还会贴心与学生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提出来，宽厚地带过了这尴尬一幕。

　　谁料下课后霁先生当堂问沈钰决：“可以单独聊聊吗？”

　　沈钰决刚没答出霁先生的问题，又给了一个状似敷衍的回答。实在是无法拒绝这看似善意的询问，因此果决应下了。两人走了人烟稀少的小道，剑派所占面积十分辽阔，犹如人间的一国。两人走过的花园也属于它的地盘。

　　霁先生走在前面，沈钰决有意让他一步。先发制人道：“符修课并不是我专攻的方向，先前也只是看过相关书籍。所以先生当时的提问，我难以给出答案，抱歉。”

　　也不知道霁先生听没在听，他步伐悠悠，抬手折了布满荆棘的花枝，漫不经心道：“却也真是没答出来，我说得可有错？”

　　沈钰决的目光不自觉定在那花枝上，沉默片刻，道：“……无错。”

　　霁先生回过身，修长的手如同眉目慈善的菩萨拿着一条长柳枝条，漂亮的眉眼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实际却如恶鬼手擒刑具，笑得不怀好意：“那老师惩罚学生，可有错？”

　　“……”

　　沈钰决彻底沉默下来。

　　良久，他静默道：“无错。”

　　……

　　沈钰决来到食堂，卓怀念已为他打好了饭，正大咧咧地坐下，猛然发现沈钰决因抬碗的举动滑下的宽大袖袍后藏着一片殷红，沈钰决皮肤本来就白，这片红中甚至泛着青紫，如同玉石被歹人随意抹上参次的颜色，显出几分可怖的狰狞。

　　卓怀念顿时惊愕道：“你手怎么了？！”

　　沈钰决这才发现不经意展露的伤处，佯装不经意将袖袍滑了回去，冷淡道：“斗法输了罢了。”

　　“……你还真是…，”沈钰决不是会骗人的性子，闻言卓怀念也没多想，哭笑不得道：“你一个剑修，学符还没一天，就跑去和法修斗法？”

　　沈钰决道：“下次不会了。”

　　“那就行。对了，我特地去抢了今日特色，土豆烧牛肉！好吃不？”

　　他食不知味，“尚可。”又道，“修真者不可注重口腹之欲。”

　　以沈钰决的修为早已辟谷，卓怀念也知道他是为了陪自己吃，心中不由多了一些感慨，蹭到沈钰决身边，知道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便仅是保持隔空的距离，信赖道：“你真好。”

　　从背影处看，两人同桌而持著食，衣物相贴，似是十分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