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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12、
      荀彧策马,跟随两骑绕过山头,眼前豁然开阔,只见黑压压的营帐一层叠着一层,大旗高挑,上书斗大“董”字。
      忽然听“咚”地一声,营中炮响。接着营门大开,有一宽袍长袖之人快步走出,迎着荀彧两人,满脸带笑:“荀先生,有礼了!”
      荀彧翻身下马,袍袖被寒风一鼓,飘扬欲飞。压着袖角也还一礼,问道:“董公可在?”
      来人本欲通报名姓,却没想到荀彧根本没打算和他通名,僵了脸,很快又恢复颜色,笑道:“在下李儒,董公正在帐内恭候,派我出来迎接,先生请进。”
      荀彧将马交给下人,便跨步走入营门。他确实很瞧不起李儒这种人。助纣为虐者,甚至比恶首更令人不齿。与他们无话可说,连表面上的客套也不屑为之。
      忽而有人跑来叫道:“李先生,主公传话,营中军汉粗鲁,恐怕怠慢了先生,为免误会,请先生莫带多余从人入内……呃……”他话没说完,已经发现荀彧身后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从人,讪讪地住了嘴。
      李儒狠狠瞪他一眼,似是嫌他没眼力:“知道了,回去报告主公,荀先生已来了。”转头又让荀彧:“来来,荀先生这边请。”
      荀彧心中好笑,自己一介书生,董卓还怕他行刺不成?

      董卓的军营很宽阔,却不齐整。随处可见胡乱堆放的刀枪、辎重,来往的士兵大摇大摆,见着李儒等人也不怎么恭敬。能看出他们多是关西汉子,虎背熊腰,透着凶悍之相。不远处还传来阵阵喝骂之声,不知是哪个军校正训斥属下。
      董卓是如何治军,以此便能窥见一二。这么一群虎狼之人,难怪后来把京都洛阳搅得天翻地覆。
      走出老远,才看见了董卓的中军大营。外头站着几十名虎贲守卫,刀枪明列,倒也很有气势。见李儒陪着荀彧过来,守卫一挑帐帘,请两人进入。
      刚一进门,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用眼角一瞄,见帐篷角摆着四炉炭火。炭火前是两排坐席,坐了几名将军,再向上看,一名身材胖大之人站起身,哈哈大笑着道:“荀先生来了,幸会!请坐!”
      话虽客气,但并没离席下来迎接,看得出只是表面上摆个样子而已。
      荀彧行了个礼:“见过董公。”转身就去一旁坐了。
      前世并未见过董卓,此时细细打量,见他满面横肉,眼角微微上挑,生就凶恶的相貌。再想到他后来做的那些事,心中更生不快。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道:“董公唤我前来,不知有何事商议?”
      按理说,宾主初次相见,总要有些寒暄客套才算礼貌。对董卓这样的朝廷大官,阿谀奉承什么的也是少不了的。而荀彧省略了这些直接跃入主题,显然让董卓不太满意,脸上的笑容又虚假了几分。不答他的话,而是转头向左右说道:“早就听说荀文若好相貌,今日一见,果然是男生女相,俊美不凡啊!”
      说完哈哈大笑。左右也都笑起来,震得帐篷里嗡嗡的响。
      荀彧倒没觉得怎样。他身后的王越却已变了脸,怒视董卓,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在军汉看来,堂堂男子汉被说成像女人,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落座于另一侧的李儒连声干咳,打断了笑声:“主公,天已近午,荀先生远道而来,何不摆酒宴招待?”
      董卓止住笑,点了点头,高声命令:“来人,摆宴!”
      荀彧的问话被他们这般忽略,便知道今天绝对没有好事。宴无好宴,只有顺水推舟,静观其变了。

      霎时酒菜流水般地摆上来,众将官也都入座陪饮,说说笑笑,试图活跃气氛。
      荀彧打心里厌恶这群人,抱定了主意一语不发,由着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虽是欢声笑语,猜拳斗酒,却因为做主角的荀彧酒只沾唇,菜也没动几筷,更不曾主动向董卓敬酒,怎么也不能真正热闹起来,一股尴尬的气氛暗暗涌动在席间。
      终于董卓按捺不住性子,瞅了李儒一眼。
      李儒便放下酒杯,座上众将登时都安静了。听得他开言道:“荀先生,您在颍川大名鼎鼎,董公向来十分倾慕。今天请先生来不为旁的,是想请你帮点小忙。”
      正题来了。荀彧道:“不妨说来一听。”
      李儒道:“董公自从得到朝廷诏命,来颍川剿贼,一心想要早日建功。但是没想到遇上荒年,粮草不敷支用,朝廷又无粮草接济,不得已才暂时退兵……”
      荀彧只是听着,没什么反应。
      “虽则如此,黄巾贼寇听说董公大名,望风而败。如今颍川四野渐平,实乃董公之力!”
      “不想那曹操小儿,竟敢贪天之功,趁贼寇败逃之际大肆追杀,把董公的功劳据为己有。实在令人愤怒!”
      王越站在荀彧身后睁大了眼,不敢相信李儒明目张胆地说瞎话。这几个月来,曹操在颍川各地剿贼,捷报频传,而董卓囤兵颍上,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看李儒说得振振有词,好像真有那么回事,王越脑袋里瞬间浮出了四个大字:臭不要脸!……哦不,厚颜无耻!
      荀彧皱了皱眉头,仍不急着打断李儒的话。
      李儒话锋一转:“所以,而今董公决意向曹操讨个说法!今日请荀先生,一则军中粮草缺乏,君乃本地名族,董公欲借些粮草。二来,先生乃颍川名士,当为董公见证!”
      话说到这里,董卓的心思终于浮出水面。原来是觊觎曹操的功劳,想要找他的麻烦,但又担心出师无名,特意找荀彧来帮衬。毕竟若有本地世家的支持,他想瞒天过海就容易许多。

      荀彧食指轻轻点了点桌案,忽然笑了:“董公既有此心,何不找曹将军商议?”这争功的事,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曹操如能主动让出功劳,不就皆大欢喜了?
      董卓冷哼一声:“曹操那厮,竟不肯卖老夫的面子,真是可恼,可恨!”
      这倒符合曹操的个性。荀彧又笑道:“那么,董公为何认为,我一定会卖董公的面子呢?”
      此语一出,满席皆静。
      董卓脸色一沉,登时便要发作。李儒赶紧抢过话头,笑道:“荀先生玩笑了,俗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这等人物,自然知道如何选择……才不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荀彧轻描淡写:“我并未说笑。董公若找我来只为此事,还请免开尊口。”
      帐篷里的气温瞬间冷到极点,众将军对荀彧怒目而视,似乎只要董卓一下令,便要冲上去将他乱刃分尸。
      董卓忍了一刻,忽然解下佩剑,“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上,大喝道:“荀文若,汝欲试我剑之利乎?”
      荀彧笑了一声,推席而起:“五步之内,请以颈血溅君!”
      他并不怕董卓的威胁,现在的董卓不过是太守,这还是颍川世家地面。而另一方面,以他之个性,要他向董卓屈膝服软,也绝不可能。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李儒赶紧又出来打圆场:“别别,主公息怒!荀先生,请坐!凡事都好商量!”
      也就是顾虑着荀彧的身份,若是旁人,董卓怕早已枭了他的首级。
      荀彧却不想再坐下去,双方都已摊牌,话不投机半句多,袍袖一拂,下席便要离去。
      董卓怒气冲天,一掌拍上桌案:“来人!”
      下面炸雷般答应,登时跑上来几十名铁甲武士。哗啦哗啦几声,刀枪并举,将荀彧围在中间。
      李儒心瞬间提了起来,荀彧是什么人,真要杀了,颍川本地这些士族闹腾起来,只怕董军就出不了这个地盘。只得拼命给董卓打眼色:“主公……”
      王越跨步想拦在荀彧面前,却被荀彧止住,面对明晃晃的刀剑,眯了一下眼道:“董公就只有这些法子了么?”
      董卓哼哼冷笑:“荀彧,莫要仗着你世家身份。老夫平生杀人无数,多杀一人又算什么?——来人啊!上血酒!”
      血酒是什么?王越还在疑惑,下面又是炸雷般的一声“是!”一个人拿托盘托着一只大碗跑了上来。霎时血腥味冲鼻,向盘里一望,满满的一碗血红粘稠的液体。
      王越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这种颜色代表着什么。
      董卓森然道:“看看这碗人血,你该明白,反抗老夫是什么下场!”
      荀彧看着那碗人血,脸色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甚至可见隐约颤抖。
      董卓只道他怕了,满意地缓和了语气:“你若将这碗血酒喝下去,老夫便不计较方才的失礼。老夫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还是很尊敬的,哈哈。”
      只有李儒看出来不对,荀彧的表情并不像是害怕,而更像是悲悯。他听了董卓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无芒刺,却锐利如尖刀。
      “恩——?”董卓鼻子里长长哼了一声:“喝,还是不喝?”
      “快喝!快喝!”旁边众将随之鼓噪,刀枪顿地声不绝。
      荀彧拧立一刻,举手向盘中拿起血碗。
      “先生……”王越着急地刚要说什么,却听荀彧似慨似叹地说出一句话:

      “生民何辜,逝者何过。愿以此血,酹冤死董公手下的众多亡魂。”
      说完,手微斜,将那血淋在地上。血艳之色,霎时涂了一地凄清。
      荀彧松手,那碗跌落在地,片片碎裂。仰天叹道:“人之所以为人而非禽兽者,唯有廉耻二字。——董公,荀某真为你惋惜。”
      他再不回头,大步向外走去。

      武士们刀枪的尖顶着前胸,而荀彧竟不迟疑,一直向前走去,武士们不得主意,只得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一步一步,退出帐外。
      外间天色已阴沉到难识人面,狂风呼啸,呼啦一声掀开帐帘,将荀彧长袍吹得高高飘起。巾帻衣带全沐于风中,整个人猎猎欲飞。
      顶着狂风而行,顶着刀枪之尖而行,顶着死亡危机而行,无所畏惧,因养浩然之正气,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
      身后传来董卓暴跳如雷的喊声:“他……他奶奶的!给我抓住他!砍了他!我要把他乱刃分尸!乱刃分尸!!!”
      “主公!不可!万万不可!杀了他我军危殆!……主公啊!万万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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