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牛阿伯

4、鄱湖水怪（启）

　　翌日寅时，西殿东窗自内向外被推开。窗边立于一人，那人一袭白衣加身，青丝如墨散落在后背，前边的头发只用一根素色发带束在脑后。披于双肩的发和垂在半空的衣袖被风吹起，飘飘逸逸的。

　　窗外漆黑一片，目之所及未见丁点的光亮。百绫盘算着那胖鱼该加加工作量了，怎会这般早就休息去了。心想着，百绫翻窗而下。刚一落地就踩着一块‘思忧牌’软石头，该是踩疼了，只听见黑压压的环境里不知左边还是右面传来一声抻唤。

　　百绫后退三尺拔出环形缠绕在腰部的雷鞭，左掌升起一团蓝火。

　　“师尊……”

　　两人一同上了桥，百绫语调平和道：“若我今日没有穿鞋，那你小命就没了，今后只能与荷塘底部的石像作伴。”
　　勿思忧察觉不出百绫究竟是怒，还是怎的。单从这语调听来，该是没有。

　　勿思忧不明道：“我谨遵百绫教导，自习武修法日起，直至今日，两千三百七十九年零三个月，我定每日勤加练习，从未有过怠慢之时。为何百绫下山次次避开我？”勿思忧微微蹙眉，心有不满，大声说道：“我也可以保护百绫。”

　　百绫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往前走。

　　勿思忧小跑着跟上百绫，心说既然百绫未曾明确遏止自己不可一同而去，那就是默许自己可以一同下山。勿思忧窃喜，从怀中那处一块叠成方形的荷叶，一改方才质问的态度，他将荷叶打开来，憨声道：“百绫吃甜的？咸的？”

　　荷叶包裹着馕饼，有白面甜口的，有肉馅咸口的。

　　“甜口。”

　　勿思忧笑着，摊开荷叶将馕奉上，怡然道：“白面的是红豆沙，甜口。”

　　二人行至山脚，两条路出现在面前。一条是过路人走得多的，路面宽阔、平整。一条是荒草萋萋的曲径，路面窄而曲折。

　　百绫停滞在岔路口，他转身对勿思忧说道：“这条道的尽头就是鄱湖村，你在村口等我。”说罢，百绫往那较大路更为曲折、坎坷的曲径去。

　　蓦地，百绫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百绫对跟来的勿思忧说道：“大路离得村子近许多。”
　　勿思忧眼神坚定，笑着答道：“我与百绫一起。”

　　作罢，二人一起走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

　　抵达鄱阳村村口，两个带着斗笠，气宇非凡的人自是引得旁边穿着粗布衣裳人异样的目光。照勿思忧说的，前些年山脚的村民也有请百绫下山除妖，但百绫都是在人想不到的时辰独自下山收妖，像今日这般出现在大众的视野还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好些年前带年岁尚小的自己来买糖人。

　　进了村子，勿思忧本是跟在百绫身后的，几步小跑走在了离百绫丈把距离的正前方。

　　勿思忧警惕着周围零星的行人，侧首问道：“我们现在去何处？”

　　“吃茶。”

　　勿思忧怔住，停下脚步，百绫也跟着停下。

　　青天白日，村口行至茶馆所遇行人却出奇的少，现下的景象和前几日下山吃茶时相差甚远。勿思忧疑惑，地里劳作的村民也甚少，还有，师尊为何不办正事要去吃茶？

　　村内的路人是少，但这茶馆里的听戏人却不见减。还未踏上茶馆前的石阶，门口揽客的小厮挥了挥手上的抹布，将其搭在肩头，弯腰哈笑着将两人引进馆内。

　　百绫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在二楼围栏边，对面的窗户大打开，可以清楚的看见外边的天、湖。

　　百绫点了点桌面，“叫些上次你带回去的吃食。”

　　勿思忧不明白师尊为何还能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却也只敢听吩咐办事。他招来了店里的小厮，从腰间掏出一颗色泽极佳的珍珠放在小厮托盘中，点了一些吃食。

　　珍珠是昨夜得知师尊要下山除妖之时去荷塘问蚌壳精借的，还未来得及拿去换做碎银。

　　勿思忧手肘靠在桌上，两手掀开帷帽下的皂纱，看着百绫问道：“百绫……”
　　百绫举起右手，‘嘘’了一声，高堂上说书先生落座。

　　百绫道：“戏要开始了。”

　　店小二哈笑着将托盘中的三两碟吃食摆放在桌面上，走时弯腰哈笑频频点头，称，“吃好喝好，客官有事尽管吩咐。”
　　勿思忧微微点头应答好，待回神时勿思忧瞧见蝶子里的糕点是以前的好几倍，高高垒起摇摇欲坠的。葵花子也是，巴掌大的小竹篓都快装不下了。勿思忧不禁感叹不愧是师尊，一面就俘获了小哥的心，还是…没露脸的那种，带神秘感的。

　　勿思忧托腮，抓起竹篓里的葵花子又将其放回去，皂纱下的双眼痴痴的凝视前方。

　　“夜半游街不归家者，泽中怪妖喜。恶妖有食人之好，本月未过半，村中老小失踪数达五起。遇妖者哀叫连连，无一幸存。”

　　茶馆内一片静谧，唯有高堂上说书先生扼腕长叹的声音一次次撞破这片静。
　　帮忙打破这份静的还有二楼那带着帷帽吃瓜的人，今日的葵子不知是何口味，外壳乌黑。百绫左瞧瞧又看看，最后实在难以直接下口，遂在一边慢慢剥。

　　“湖妖每夜半出水，此前‘嘎嘎’怪叫，声音入耳扰人心神，重则甚口吐白沫，白肤泛红至溃烂。”说书先生停下，吃了口茶。

　　勿思忧心道，怎的与我鸭兄说话一个样。

　　馆内哄闹了起来，就那妖引得阵阵民怨，“哎…这，这该死的妖。”
　　“妖孽害人啊，得寻个法子除了它。”
　　众人：“是啊是啊。”
　　“可是……”一楼有人抱拳，问道：“先生可知降伏之法？”
　　众人：“是啊是啊。”

　　说书先生侧身，望着方正的窗户作揖，“天神陛下会保佑他的信徒。”
　　小老儿的模样看起来诚恳得很。

　　百绫摇头笑了笑，手上剥葵花子的动作没停。

　　馆内有人应声，急切道：“天上的神仙怎能知晓我这一隅，恐是这村里几百人呜呼哀哉了他都不知这世间有一鄱湖村存在过，想要得救唯有自救，遇事只知求人，那你生来做甚？”
　　说话人带火的言论惹恼了众人。他身旁的人怒言驳道：“小兄弟怎可妄言。”
　　过后，另一侧的民众抱拳朝天上作揖，正色道：“天神怎是你可议论的，近些年鄱湖的安宁难道不是神的庇佑？出的乱事难道不是有神相助才得以平复？”

　　方才急言的人辩驳道：“天神？你怎知是他平的乱事？村中有祸你们求助的只有后山深谷中的得道之人，怎可归结为天神庇佑！”

　　众人彻底怒了。
　　说书先生急色，指着那人驳道：“那道人自然是天神派来除恶降妖的。”
　　词穷的人插不进话，一个劲道：“就是就是。”

　　“愚蠢至极！”言毕，反驳的人扬了扬衣袖踏门而出。

　　说书先生被气得一阵咳嗽。

　　馆内一服饰华丽的人昂首说道：“他家哥哥信奉天神。”说着那人哼笑一声，“一介贱民妄想修真成仙，最后怎么的，想着想着把自个儿给逼疯了。”
　　“哈哈，就是就是。”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我等都不敢想之事，那人竟敢去做，哈哈哈。”

　　二楼靠围栏的人紧握双拳，愤然起身。

　　“勿思忧。”百绫顿了顿，剥了一颗葵花子喂进了自己嘴里，“坐下。”

　　勿思忧心中有气，屁股重重地落在凳子上，在百绫面前整个敢怒不敢言。

　　“吃饱了吗？”

　　勿思忧一口没吃，连茶都没碰，刚刚只顾着看师尊、听讲戏了，遂僵硬的摇了摇头。

　　百绫把糕点往勿思忧身前推了一些，“吃。”
　　勿思忧不动。
　　百绫放下手里的葵子，拍了拍手上的灰，两手掀开皂纱而后又合上，问道：“你能看见我吗？”

　　这下勿思忧才算有了反应，这是他用雪山上的冰蚕丝亲手做的，单面可视。只有佩戴者可以透过遮面的皂纱清楚的看见外面，他人是无法自外望见皂纱遮面下人的真容。

　　勿思忧也确实看不见百绫的面容，他摇了摇头，肯定道：“自然不能。”

　　百绫指了指吃食，道：“那你看我作何，下茶？”

　　勿思忧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低头为百绫剥葵花子。百绫听得一乐，吃得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