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仙君要出嫁》思宁墨

23、第 23 章

　　嫦娥的脑中一片混沌，恍惚间再抬头已站在了广寒宫门口。

　　月色清澈，将夜点亮如白昼，云雾缭绕之下，仙宫缥缈地仙里仙气。

　　九天之上，晚风徐徐，带过衣角留下“簌簌”摩擦声，她知道，梓潼星君正站在她身后。她深吸口气，并不回头，只是径直往前走去，月宫外的结界快速地隐了她的身形。

　　此刻她只想一人静静，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他。

　　那段过往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过往。

　　世人的误解也罢，谣言的扭曲也罢，她都不在意，即使那段经历晦暗无光，但那是独属于她和后羿二人的经历，无人可取代的经历。

　　那是关于他的最后存在。

　　即使回忆苦痛交织，她也不想忘。

　　人有逃避痛苦的本能。可是，如果她选择卸下一切往前，那她便如失了线的纸鸢，从此了无牵挂，无根无垠。

　　她不愿如此，痛苦难捱，她也要守住那段过往，守住一切与他有关的记忆。

　　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后羿的模样便会消散模糊，她会忘了那个身为凡人的嫦娥，从此天地间从此便只有月神一人，永世孤寂......

　　所而那只属于嫦娥一人的过往，她并不想被任何人探访。

　　她像偏执的守财奴守护毕生珍宝般看守着那段记忆，不容许任何人窥视其中一丝一毫。

　　但如今梓潼星君出现了，他似一束耀眼的光强行地照进了黯淡的角落，揭开了她的无助，她的不堪，那些她想要深藏于心的关于凡人嫦娥的一生，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揭开。

　　她慌乱地接近无措。

　　脑海中若隐若现的记忆片段跳跃着，嫦娥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所求的人或物定与广寒宫有关，所以她丢下那支大桂树枝所制的发簪，故作镇静地留下那句话，仓惶离去。

　　脚下的石板路并不平整，偶被踢到的石子翻滚着往一旁而去，她只觉得疲惫，前方屋内的灯光微黄，虚浮的脚步往前木然地走去，天地辽阔，而今只有广寒宫才是她的落脚之处。

　　“沙沙”的桂树枝叶摇晃声远远传来，吹过脸上的微凉，吴刚灰旧的身影从眼角略过，她视而不见地快速推门而入，缓缓地朝床边走去。

　　静静躺着的小白蜷成一团，她抬手轻轻地抚摸着，袖内的落日箭落在床板上，一滴泪悄然顺着脸庞落下，滑过斑驳的锈斑。

　　她喃喃自语道：“小白，你何时才能醒来？”

　　*

　　自从嫦娥从凡间归来后，吴刚觉得整个广寒宫都寒了几分，哪哪哪都不对劲。

　　那夜她如失了魂魄般回屋后，便闭门不出，对他的种种招呼视而不见。而那夜，他眼见着宫外的那位青衣星君神色寂寥地站至天明，直到文昌宫的人寻来才离去。

　　这几日，广寒宫内冷冷清清，但宫外却很是热闹。

　　第二日，司命宫和月老宫分别派人来道谢。

　　嫦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谁也不见。吴刚恪守本道地不插手其中，隔着结界目送着月老宫的红衣仙子面露忧伤地站了许久，最后在宫外放下个木盒后离去，同行的白衣仙官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第三日，文曲星宫副官连周登门。

　　不出意外地吃了个结实的闭门羹后，连周在木盒下压了封红色请柬，恭敬地行礼离去，隔着结界，吴刚不禁对文曲星宫的修养感慨。

　　目送连周离去后，吴刚望着掩地密不透缝房门，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和嫦娥做上千年邻居，二人也算深交，仔细想来，上次她这副模样，还是在上个千年。倚坐在树下，他心不在焉地抬手接了片盘旋掉落的桂树叶，放在唇边，抿着唇吹着不成调的音符。

　　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蔚蓝的天际，但他的心情却如那零碎的浮云，七零八落。

　　第七日，他依旧如常地坐在树下，看着落在手里两片颜色略有不同的落叶，犹豫着要选那一片吹奏，便被宫外乍出现的一抹耀眼银光晃的两眼发花，定睛一筹，便见到一身黑衣的啸天领着几位身着银甲的天戟兵正在结界外站着，一边传音报家门，一边伸长着脖子往内眺望。

　　吴刚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决定选偏绿的那片落叶吹奏，抬手刚刚捡起叶子，便听到“吱呀”一声，紧闭了七日的门豁然推开，嫦娥脸色不佳地朝宫外走去，途中还丢给他一枚意味深长的嫌弃眼神，“吹得太难听了，别吹了。”

　　他摸了摸鼻子，坚毅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服气，将树叶熟练地往唇边送。

　　“嫦娥仙君许久不见，上次来的匆忙，今日我来和你交接副将的相关资料。”看着嫦娥略显苍白的脸色，啸天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对于这趟凡间任务，他略有耳闻，此事听来不算复杂，但同为飞升的神仙，他多少还是能感同身受的，为此他特意请命亲自跑这一趟。

　　嫦娥看着四位银甲微低着头，其中三人手中抱着比人还高的书籍，最后一位抱的东西不算多，但看他微沉的双手可见抱着的东西分量。

　　她看着略沉的一扎扎仔细捆好的竹简，不解地道：“这是资料？”

　　天戟军向来以战力而出名，何时要求副将擅长文书了？

　　“你不要小看这些资料。这是天戟军过往交战的记录，只有副将才能查看。里面记载的上古交战细节，值得反复研究。”啸天指着左手边银甲手中的文书认真道。

　　“这是天戟军的名单，这是军令，这是我们的编外支援......”啸天仔细地一一介绍着，行至那位捧着的竹简时，他直了直身子，语气里也庄重了几分，“这里记载的是历代天戟军殉职的将士生平记载，他们每一位都为天庭流过血，每一个名字都值得我们铭记。”

　　“请仙君将他们奉于案前，不忘前人，如此才能砥砺前行。”啸天神色肃然地补充道：“这是将军的原话，还请仙君牢记。”

　　“多谢，我会的。”嫦娥肯定道。

　　她明白，有些人的存在，即使只留下名字，也值得铭记。

　　“我们帮你搬进去吧。”啸天看着脚下的木盒和请柬，热情道：“这些也一起吧。”说完，俯身捡起，目光落在请柬上清秀的落款上，“这是文曲星宫的婚宴请柬，我们也收到，到时候一起去喝喜酒吧。”

　　前方带路的嫦娥身形一滞，并未回答，啸天不以为然，继续道：“据说这次的婚礼，文曲星宫上下很是大力操办，织瑶宫的嫁衣已经做好送往青丘，想来仙界已经好久没什么热闹的喜事了。”

　　前方的人依旧没有回应，他接着道:“容我想想啊，上一次如此热闹的喜事，好像还是三百年的风师迎娶雨师时办的婚宴，不过那日风师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实在有些扫兴，你说，都办婚事了，那副模样是要什么情况，哎呀，你别挤我......”

　　啸天停住脚步，狠狠地瞪了眼身旁的成均，后者欲言又止不断往前瞟去的眼神实在是......像眼角抽风了。

　　啸天还没搞明白向来沉着冷静的手下怎么就突然眼睛不好使，就听到嫦娥指着木桌，不咸不淡道:“东西送到了，辛苦各位了，走好不送。”

　　啸天不解她态度的突然转变，目光往床上睡着的白芷望去，他辛苦跑着一趟，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怎么就被请回去了？

　　放下书籍，成均终于腾出手来，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自家副将的外袍，随即双手抱拳道：“不辛苦，仙君如有其他需要随时可前往天戟军寻我们，告辞。”

　　说完后，四人一人一手拉着摸不着北的啸天匆忙离去，直至行至广寒宫外，四人同时长舒一口气，松开拉扯的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啸天拍了拍被拉出褶皱的外袍，对手下的异常举动表示不解。

　　“啸天将军......”成均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凑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军啊，你可知当年风师大婚时，为何脸色不好？”

　　啸天摇了摇头，随即眼里一亮道:“我知道了，那位风师整日看着弱不禁风，约摸是身体不适!”

　　成均单手扶额，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继续道：“据说，当年风师想毁婚约娶嫦娥仙君，为此和雨师大闹一场，最后风师虽然娶了雨师，但其中之事......”

　　“还有这个说法？”啸天打断他，一脸诧异，愤愤不平道：“虽然广寒宫是简陋了些，但她既然能当我们天戟军的副将，如何配不上那个弱不禁风的风师？我就觉得这嫦娥仙君比那个阴阳怪气的雨师强百倍!”

　　成均在心里叹了口气，连忙挥手示意他小点声。

　　啸天将军常年醉心修行，但对这仙界之事鲜有关心，成均只能继续耐心道：“将军，这男女神仙之间的情爱，同凡人也无差。正所谓，千言万语道不尽一个“情”字，我们外人是看不清也道不破的。”

　　“那便不要道，你看嫦娥仙君不正是远离了这个“情”字，才能修为精进当上副将的？”自从试炼台一战后，啸天打心里把嫦娥当做自己人。

　　“你们听好了，要想修为精进，还需专心修行，如此才能提升自己。你说对吧，梓潼星君?”啸天看着迎面走来的梓潼星君，笑着招呼道，不曾想后者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凝重地离去。

　　啸天吸了吸鼻子，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两个都如此奇怪?他摇着头，准备回去找神君继续讨论昨日悟的修行，这神仙啊，还是要多修行!

　　*

　　嫦娥看着桌上堆如小山的文书，沉思片刻后小心地拿起其中一册竹简，打开封条，朱砂红描写的名字赫赫在目，每个名字之下都详细地记载着每位烈士的生平事迹，文字虽不多，却简洁地呈现出他们的一生。

　　明媚的阳光落在其中，每一段的过往都带着几分沉重，连续读了数份后，她不禁对杨戬统帅的天戟军肃然起敬，这世间的静好，总需大义和牺牲成全，在凛然浩荡的正气中，这几日来的心头郁结似也淡去几分。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不着调的叶片吹奏声，许是受眼前之物的情绪渲染，仿佛也从中听出了几分悲壮，她仔细地收齐手中的竹简册，从中抽取出另一份展开阅读，眼神刚刚落下，整个人便如再次遭遇千年前的天劫那般，脑中顿时轰然作响。

　　纤细的指尖轻抚过眼前端正的红字，她颤抖着唇轻声念道：“吴刚，天戟军首任副将。”

　　话音刚落，窗外的吹奏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