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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羞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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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陈教授从外地出差回来给郑知礼发了消息,她下午拾掇拾掇终于打算出趟远门。
      地铁疾驰上一个高高的桥,郑知礼望去,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每个靠近窗的乘客脸上,仿佛能听到光被速度剪碎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陈教授和她是在一个转导师互助群里认识的。当时她转导师基本无望,萌生了退学的想法。群主“老细胞”看到她在群里发的消息,主动加她,苦口婆心地劝诫她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哪怕是坚持抗争,也不要退学。
      期间两个多月,老细胞一直帮郑知礼出谋划策,参考选择导师的新方向。
      但无奈郑知礼最后还是退了学。
      她退学并不为改志向,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考研之后去到的新地方就能一定好到哪里去。但之前的导师实在逼得太紧,她只想要一个能够喘息的空间和余地。但她依然感谢老细胞一直以来的相助,说明了自身的情况。
      老细胞表示谅解。
      得知她要来怡川的‘亲戚家’备考,老细胞向她说明自己正好是怡川F大学生物学院的一名教授。他说如果郑知礼需要的话,他可以帮郑知礼申请F大学图书馆的准入证,郑知礼提供比较良好的环境备考。
      原本郑知礼对于来怡川备考这件事挺抗拒的,但陈教授的提议让她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郑知礼跟着地图找到学院楼,沿着满墙的教授简介走到陈教授办公室门口。生物学院的学院楼堆砌的是绿砖绿瓦,看上去有些年头,但好在干净。窗外面全是大叶子绿植,阳光透进来心里亮堂。
      郑知礼刚抬手要敲门,听到门里头有人正谈话。
      于是她等着。
      快二十分钟过去了,里头谈话声不减,来来往往带着手套做实验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掏出手机给陈教授发了条消息,“教授您好,我到办公室门外了。您好像不太方便,我明天再来找您?”
      里面的谈话声渐渐息了。
      两分钟过后,门从里头开了,一张瘦削但不太显老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看得出陈教授年纪接近五十,但一晃神儿又觉得他又仿佛只有四十来岁。
      “你是…‘死海’?”
      “死海”是她当时进群随手起的一个昵称,此刻被人念出来无端端觉得有些羞耻,她应,“是我。陈教授您好。”
      “请进。”陈鸿源敞开门。
      知礼走进去。不像她之前的学校的教授办公室,总是大桌子皮椅红木书架,这间办公室显得有些许简陋。木椅子,吊兰从书架顶部垂下来,里面歪歪斜斜摆着几本专业书。里面的茶几倒是堆了一些期刊杂志。郑知礼的余光能瞥到一旁茶几前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低头看书的年轻人。之前和教授会面的正是他。
      “谢谢您之前对我的帮助。”郑知礼说道。
      “坐吧,‘死海’。”陈教授身上穿着标准的衬衫扎进西裤里,自己坐着木凳子,转给知礼的倒是一个黑色柔软的真皮办公椅。
      郑知礼一凛,“老师您别叫我网名了,我姓郑,您叫我小郑就行。”
      陈鸿源眨眨眼,“好的,‘死海’。”
      郑知礼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也眨了眨眼重申道,“我叫郑,知,礼,老师。”

      张熠坐在沙发上,听到这个名字,原本低着的头忍不住抬了起来。
      察觉到什么,郑知礼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
      陈鸿源注意到两人的异样,“你们认识?”
      郑知礼还没来得及想出回复,张熠最先回过神,“认识,我们是初高中同学。”
      陈教授像个孩子似地睁大了眼睛,“那也太巧了吧,你们关系好吗?”
      “还可以吧。”知礼说。
      “太巧了。”陈教授双手一拍,习惯性地把手放上鼠标点了两下把屏幕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的动作。他拉开抽屉往里扒拉了两下掏出一张卡,“我学生办的时候我让她顺便帮你申请的准入证。”他递给郑知礼。
      郑知礼压下思绪,没再去想一旁的张熠。她接过准入证,翻来看了两眼,“谢谢教授,这个要钱吗?”
      “不用,”陈教授说,“但你是外校人员,你得拿着身份证去图书馆信息核对激活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她飞快回答道。
      陈教授说,“你可以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郑知礼迟疑了一下。
      陈鸿源说,“F大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是免费的。这样你就不用总是去外面咨询了。”
      外面的心理咨询确实要价不菲。
      张熠坐在一旁听着。
      陈鸿源看出她的顾虑,笑了笑,“放心,我去过,挺专业的。”
      “老师您也会去心理咨询吗?”知礼有些惊讶。
      “不许我们有心理问题吗?”陈鸿源开玩笑。
      “不是不是。”郑知礼连忙摆手。
      陈鸿源抽出一张A4纸,随手写了个电话,“咨询室的令老师,有需要联系她。”
      又关切了她两句那边学校的情况,然后鼓励她好好考研。郑知礼不知该说什么,唯有连声道谢。只是她心里总是不安,惟恐一旁的张熠听到太多。

      谈话结束,郑知礼连忙告辞。
      出了门下楼梯。刚才看见她在实验室门口等的一个学生问她,“您好,请问您见到陈教授了吗?”
      郑知礼说见到了。
      学生说自己也有事找教授,顺便询问教授现在是否一个人在办公室。
      郑知礼正想说不是,下意识回头却看到张熠已经出来了,正站在离两人不远处的楼梯口。于是她又点了点头,改口道,“应该是的。”
      学生冲她感激地笑笑,“谢谢。”
      “不客气。”
      郑知礼低头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今天自己的打扮,还是宽松的T恤,大裤衩,学生背包。她欲哭无泪,未曾想过自己再见到张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窘迫地想要逃跑。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逃跑,张熠就叫住了她。
      “郑知礼。”
      叫她名字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张熠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脚步声像是正好踩着郑知礼心上那只正擂的鼓。

      -

      提到张熠郑知礼首先会想到什么。
      没想到第一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竟然不是她人生到现在为止的唯一一次表白,那句莽撞的“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而是初中时张熠从她们班教室窗口路过时的身影。

      小时候的郑知礼在越市的老城区巷子里长大。
      张熠家住在郑知礼家对门,程墅小时候和他奶奶一起住,在郑知礼家楼下。
      虽然同住在越市新桃巷的老房子里,但他们的家庭状况却大不相同。程墅家很有钱,程墅的爸爸妈妈家在越市市中心有大平层。只是因为他的爸爸妈妈太忙,因此才把程墅养在奶奶家。
      即便如此,越市的老城区也是寸土寸金。
      然而新桃巷这一栋老房子里,程墅奶奶就有七套房产。
      张熠的爸爸妈妈的租房就是程墅奶奶的。
      新桃巷一贯都是住着老人小孩儿。直到有一天,一辆白色的搬家车在新桃巷口停了下来。
      一对年轻的夫妇牵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从车里走下来,吸引了正蹲在巷口玩泥巴的郑知礼和程墅。
      趁着年轻夫妇在看工人搬家的空挡,灰头土脸的郑知礼和程墅凑到小男孩儿面前,程墅吸着鼻涕问,“你们家要搬到这里吗?”
      小男孩压根没看他们,坐在货车的后车厢看着卡通书,简短地回答,“嗯。”
      新桃巷的小孩儿都是咋咋呼呼的,他们没有见过话这样少的同龄人。郑知礼被唬住了,但程墅却是不乐意。
      他追问着,“你们是不是要搬到301。”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嗯。”
      程墅拍了拍胸脯,“那是我奶奶家。”
      小男孩目光从书上缓慢地游移开,看向程墅的脏兮兮的小脸,“那是我家。”
      程墅急忙说,“不是,那是我家。”
      小男孩平静地说,“你说错了。”
      程墅急了,脸红脖子粗,“那就是我家!你们付钱,我奶奶才让你们搬进来。”
      小男孩说,“付了钱,那就是我家。”
      程墅气死了,不知道怎么和他辩论,于是把手里玩儿的泥一下砸到小男孩儿的身上。
      郑知礼吓了一跳,连忙阻止,“程墅!你做得不对。”
      小男孩从车上跳下来,抖了抖书上的泥,用手大力一推,把程墅推倒在地。
      程墅一屁股坐下去,哇哇大哭了起来。
      郑知礼拦住那个小男孩,“起先是他不对,现在是你不对了,你不该推他!”
      听到郑知礼帮自己说话,程墅哭得更大声了。他拍拍屁股爬起来往楼上跑去。
      郑知礼想关心自己的朋友,于是跟了上去,在门口听到程墅哭着对程墅奶奶说不许把房子租给他们。

      当然最后,房子还是租给了那对年轻夫妇。
      每天郑知礼和程墅一起上下学。打那以后,程墅只要看见了小男孩,总要炫耀两把自己吃的零嘴和冰棒,有时候他还会大声喊,“张熠!”
      但等到小张熠回过头,程墅就拉着郑知礼边跑开边喊,“我们一起写作业,才不带你!”
      那时候的郑知礼虽然跟着程墅一起,心里却矛盾极了。
      一方面她觉得程墅不对,一方面她又觉得张熠确实动手推了程墅。
      连她上课也想着这回事,用铅笔在草稿本上理思路。
      ——张yi推程野。
      ——我们不和他玩。
      ——但是程野先扔了泥巴。
      这样想想更加不对的是程墅。
      但是上课开小差的却是她,郑知礼被老师叫到外面去罚站。
      她心里煎熬得要命,想赶紧下课去找张熠道歉。
      正好隔壁班的张熠上课的时候上完厕所从拐角里走过来。
      她心想这真是天助我也,一把抓住张熠,支支吾吾地分析了是程墅不对在先,她和程墅这样对张熠玩是不对的。
      张熠看了看她,撂下四个字,仿佛发泄一般又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地,“随便你们。”
      这样的剑拔弩张似乎维持了挺长时间。其实程墅心大,小孩关于这些恩怨的记性本来就不好,他也渐渐忘记了张熠的存在。而小时候的张熠对周围的环境比较防备和抗拒,于是也隐约张熠若有若无对他们的主动远离,以及他小时候不常和周边的小孩玩闹的性格,他们和张熠之间似乎划了一道界限明显的三八线,井水不犯河水。

      程墅上初中时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进入了一家私立国际中学。
      张熠和郑知礼升入了本地就近的同一所中学,两人同校不同班。
      郑知礼没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了安全感。她那时候的思想很单线程,信奉绝对正义,不懂为人处世。
      上了初中之后,一下进入初中寄宿制学校。她还是本着好学生的姿态,初中时期的男孩子张口闭口是孩子间比较流行的脏话。她不能接受,会怒目圆睁地斥道“恶心”!
      班里的同学给年纪比较大的老师取外号,她听到会说,“你们这样取外号是对老师的不尊重。”
      当然这还是好的一面。更多不懂为人处世的细节,使她表现出了许多不讨人喜欢的一面。她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虽然并非恶意,但她表现出的班干部的盛气凌人以及许多无意识的坏习惯,也在无意中伤害了别人。
      于是,明里暗里地,班里大部分人都开始讨厌起她来。

      让初中时代郑知礼大受打击的一次,是演讲比赛。
      当时演讲比赛的题目是“我的家人。”郑知礼理所当然写了很长一篇来描写自己的外婆,演讲的时候她忍不住哽咽。
      最后郑知礼拿了二等奖。
      当她拿着奖状走进教室,班里从热闹突然变成一片寂静。
      坐在讲台旁的一个男生对她说,“你真会演。”
      郑知礼不明所以,“什么?”
      “你念作文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男生夸张地做出流眼泪的样子,“老师们就会给你高分。”
      前面几个男生都哈哈大笑起来。
      郑知礼听懂了,听懂了所以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看向后面没有笑的同学,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冷漠地看着她,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行动在告诉她,他们都赞同这个男生的看法。他们都讨厌她。
      郑知礼看向窗外,张熠从他们教室的窗前走过。郑知礼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肯定是哭了,一定是哭了。张熠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但在郑知礼的记忆中却异常的深刻。只是被张熠看到这一幕,她都觉得很尴尬,很丢脸。
      被人误解,也很伤心。
      她开始反思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愚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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