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剪短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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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啊，你阿嫲在喊你了。”
“还没到吃午饭啊，叫你返去干嘛？”
“是不是叫你去帮忙啊？”
“才不是呢，”仲青放下石子，“安内早就剌完烟尘了。而且我要帮忙，安嫲都不让我帮的。我先返啦。（剌烟尘：大扫除的意思，也叫筅尘或采囤）”
“你下午会出来吧？”
“会，下午你们出来去喊我一起啊。”仲青踩着自行车走了。
刚到巷子口，仲青就看到奶奶在站在家门口朝花墙这边喊自己的名字。
“嫲嫲，咩事？我和森林他们耍石子呢。”仲青欢快地加快蹬着自行车朝奶奶奔过去，“阿瑞伊阿爸给他的石子，好好看好好耍。”仲青迫不及待地跟奶奶分享着。
“嗯嗯，入内食杯水，我带你去剪头。（剪头、剪毛、剪头毛，都是当地剪头发的说法）”
“不要，我头毛爱再留长些，不剪。”仲青接过奶奶递来的水杯这才感觉到渴了，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她很讨厌剪头发，很讨厌剪掉的碎发落到脖子和后背上刺痒的感觉。每次剪完头发回来，洗完澡搽上爽身粉也还是要难受好久。而且她也很希望头发快快长更长，好编幼儿园老师的那种长辫。
奶奶明明知道的，之前还答应自己，等头发再长些就给自己编的，头绳和发夹都买了好些个呢。
“是嫲嫲去剪头吧？”仲青喝完水，爬上高椅，把杯子放回饭桌上，“我和嫲嫲一起去。”
平常爷爷不是在田里，就是去工地，白天很少在家，所以奶奶无论去哪里，只要外出就会带上仲青。仲青以为奶奶就是和往常一样，要把自己带在身边。
看着仲青乖巧的样子，仲青奶奶忍不住心里叹了一口气。完全没办法拖到过年后啊。正月里不能剪头不说，人家元宵过后就要带照片过去，那时理发店都还没开门呢，只能是年前去把头发剪了。
“你也要剪。”奶奶直接说。
“我不要。”仲青还以为这事有商量的余地，脆生生地继续拒绝。
“不要也得要，你妈不让你留头毛（留长发的意思）。”奶奶说出了原因。
这句话让仲青愣了一下，疑惑的眼睛对上了奶奶无奈的眼神：“啊？”
“早上你阿娜姑来了，她说你妈不让你留长毛，要你剪短毛。”
仲青奶奶说得委婉，实际上，仲青的表姑一来就给她连比带划地描述了仲青妈妈是怎样的生气，直说老人就是不会带孩子。
原来，仲青奶奶每年都会托人把孙女的照片带去给儿子和儿媳妇，想要他们多想着点仲青。前几年儿子儿媳收了照片后，从来没让人带什么话回来。今年突然来这一出，让人防不住，也想不通。
照片都是在照相馆拍的，一个镜头会洗两三张出来，送走的照片在奶奶这里也都留有相同的一份。早上表姑还在家里做客的时候，奶奶甚至拿出了这几年的照片来，两人一起对比了好久，也没发现这次的辫子和前几年的辫子有多大的不同。都是差不多的长度，一样的左右两根马尾。真要说不同，也只有发夹发绳不一样。
表姑说，仲青妈妈反复跟她强调，让她过年回来一定要让奶奶带仲青去把辫子剪掉，剪短发。
“照小留咩头毛？还留照长？返去跟她讲带去剪短毛！”
“裙子也别穿了，奴仔孬爱雅！（爱雅：爱漂亮）老人唔晓这些，我也为伊好。”
“剪完头毛，让她去照个相来我看。到时麻烦阿姑过完年回来带过来。”
……
仲青奶奶一直想要拉近仲青爸妈和仲青之间的关系，不然也不会在儿子儿媳完全不给半点回应的情况下，坚持给他们寄孙女的照片。
现在回应来了，虽然是并不怎么好的回应，但是至少说明儿媳还是在意孙女的，那番不能爱漂亮的说法，听起来也有道理。
既然这样，那就听儿媳的，带孙女去剪短发吧。长发短发关系不大，儿媳开心就好，她开心了对孙女的看法也会变好的吧。
至于孙女，她现在还小，再不喜欢剪短发，闹一闹哭一哭也就过去了。等长大了就会知道这是为她好。以后她总要回爸妈身边，听她爸妈的话。
仲青奶奶已经打定主意按照仲青妈妈的要求，带仲青和剪短发，拍照片。
“我唔剪，你勿讲，伊又唔知。”仲青低声说。
“你妈要你剪完再照张小影给她看。（小影：照片）”
“我不。”仲青忍不住伸手去摸头上的蝴蝶夹，想着，没了辫子，这两个最好看的发夹要怎么办。
“你不剪，你妈会骂我。”奶奶拿出杀手锏。她很清楚，自己养大的这个小女孩很懂事，很心软。
仲青抿了抿嘴：“一定要这时？孬留过年后？”过新年要穿新衣，剪了短发，新裙子就没那么好看了。
“过年人家无开铺。今天就得猛猛来剪。”
仲青不再吱声，看着奶奶往外走，慢慢地，也跟着奶奶往外走去。
“你踏脚车吧？”奶奶问。
仲青摇了摇头，一点也不想骑自行车。
“好，一起走路过去。”奶奶锁上门，牵着仲青往理发店去。
村里正式的理发店只有一家，刚开没几年，是一个年轻外来媳妇开的，据说她嫁过来之前在邻省学了好长时间的理发。她会听取顾客的意见，所以很受顾客喜欢。当然，收费也比较高，大人五块，小孩三块。所以来她店里理发的，大都是女人和小孩。村里男的一般都是给走街串巷的理发匠剪，剪一次五毛钱。
理发店的布置很简单。对着门口的墙上镶了一面大镜子，镜子下是一个同样嵌在墙上的带着三个抽屉的柜台。镜子前一张可以调高低的皮椅，有时候来剪头发的小孩太小，椅子调到最高度，小孩子还是够不着镜子，老板也就是理发师，就会在椅子上面再搁上一张小木椅。
临近过年，来剪头发的人不少。仲青在奶奶的引导下，一个个叫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奶奶让她怎么称呼，她就怎么唤。仲青从小就被奶奶教导得很礼貌，这个礼貌包括见到长辈要问好。即使心里很难受，仲青还是不忘听话地叫人。
仲青奶奶想速战速决，于是和等候的邻里们商量，问能不能让仲青先剪。乡亲们都很客气地同意了。
理发师一边拆着仲青头上的发夹和发绳，一边问仲青奶奶：“这头毛也没多长啊，就修一修？剪兴剪龙真，好过年。（兴：好运的意思；龙真：精神的意思）”
“唔是，这次剪短毛。剪短些。”
“啊？做咩骤然爱剪短毛？姿娘仔还是留头毛正好看。（姿娘仔：女孩子）”理发师没想到仲青奶奶会这么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是啊，阿妹头毛这样好看。” “剪短过浪费。” “阿姆你可是爱省理发钱，剪次短毛好留好久。孬这样省钱，哈哈哈…” “就是就是，青妹啊，你勿听你阿嫲的，勿给伊省钱。” “长毛比短毛好看，剪下去就无法接回去咯。”……等候着的邻里们纷纷说着。
“嗳，是伊阿妈说得剪短毛的。”仲青奶奶接过理发师解下来的发夹和发绳，对她们说道。
“啊？这样说阿青伊阿妈今年过年返内啦？做咩伊不带阿青来？”
“伊无返来，是让亲戚带了话回来。现在老人带奴仔，还是要听后生的。”
“那剪个学生头吧？”理发师问。学生头就是齐耳短发加齐刘海，学校里不扎辫子的女学生都是剪这种发型。
“要再短些，伊阿妈说就剪个男孩头。”
“姿娘仔剪个陆军头？这怎么好？”理发师有点不理解，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下手。
“我说阿姆你也太听儿媳的话了吧。” “是啊，你给她带到这么大，现在来指手画脚。” “说起来，我好多年没见过你那儿媳呢，伊到底咩时候返？”……乡亲们不再关注仲青长发剪短不剪短，而是八卦起仲青的妈妈来。
“哈哈,伊人都忙着打工挣钱呢，无时间返。”仲青奶奶敷衍着众人，给理发师比着仲青的头发说，“免同陆军头那样短，就，后面还有鬓角推上去，前面留点碎发但要露出额头……”
咔嚓咔嚓……理发师先几下把马尾给剪了下来，然后再根据仲青奶奶的要求，一点点继续修短着头发，最后，上了电推子。
坐上理发椅之后就一声不吭的仲青，在后脑勺被嗡嗡嗡直响的电推推了第一下的时候，再也憋不住眼里的泪水，一颗又一颗的泪珠砸在了堆积在膝盖围布上的碎发里。
直到推完后整个脑勺，理发师让仲青抬起头，才发现她无声地哭得鼻涕都挂出来了。
抽了张纸帮仲青擦了眼泪和鼻涕后，理发师边继续推着仲青鬓角的头发，边笑着说她：“哎呀，做咩剪完再哭？你唔愿剪，倘早剪之前做咩不跟你啊嫲讲？好啦，就剪好了。”
她不知道，来理发店之前仲青就已经跟奶奶说过不想剪了，说了也没用。或许坚决撒泼耍赖不剪，奶奶可能就同意不剪掉自己的长发了。但是，这样会让奶奶被妈妈骂。奶奶对自己这么好，仲青不想奶奶挨骂。
仲青太过懂事了。她太早懂事了。
“好啦好啦，勿哭了。”奶奶安慰她，“再哭目红红，等下孬照相。”
“是啦，剪完也无多难看。” “嗯，愈看愈龙真了。” “额头也亮。” “青妹乖，听话。勿哭了。” “不难看，不难看，再哭就难看了。”……其他人也纷纷安慰着。
记事以来，每一次奶奶跟仲青说去拍照给妈妈看，仲青都会很开心。穿着漂亮衣服，挑着漂亮背景图，咧着嘴，露出换牙的牙洞或龇着大白牙，拍下笑弯眼的照片。
而这一次，尽管奶奶和摄影师都比以往更费力地想逗仲青笑，最后拍完，挑出最能交差的那一张，也说不清仲青抿着的嘴是不是在笑。但那看着镜头的圆碌碌的双眼，让人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委屈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剪短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