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芥》又帅又厉害

5、黑色巨手（五）

　　这条马路并不宽阔，另一侧是一条河，顺着灯光向两侧伸进远方的黑夜里，看不见头尾。

　　手臂尾随着他们一起出了校门，拦在右方，白奕只好拉着扬照往左边跑去。

　　路面很不平整，可能由于没有浇筑水泥，大大小小的石子嵌在泥里，湿哒哒地，偶尔还有小水坑，映着路灯，乌糟糟的一团。

　　两人跑得太急，根本来不及看脚下，水坑里的泥水飞溅，打湿了鞋袜。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而水坑里一道黑影一闪，与他们的鞋底擦过。

　　才跑没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温暖的黄色灯光，遥遥坠在路的尽头。

　　路灯好像只能照亮校门前这一段，这使得那道光像是悬在线尽头的风筝，黑夜做线，将学校与它相连，这让它看上去格外孤单，也格外遥远。那道光是如此的温暖，暖黄色让它蒙上故乡的滤镜，对身处黑暗里的孤单旅人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在路灯与暗处的边缘，白奕和扬照堪堪停下了脚步。

　　“那个亮灯的屋子有问题吗？”扬照问白奕，以她看剧和小说的经历来说，黑夜里出现的灯光看上去再温暖，也暗藏危险。

　　“不一定，那里很有可能是下一个线索的出现地，我们必须得过去看看。”白奕根据以往的经验给出建议，畏惧可能会让任务进度止步不前，他不希望扬照在这里就打退堂鼓。

　　他又补充：“最终还是要去那里的，你发现了吗？前面也只有这么一条路。”

　　扬照这才发现，除了这条路之外，所有事物都模糊得看不清，包括学校、校对面的河、还有长在河边的树。路灯苍白的光线被一道隐形的墙壁弹回，丝毫不得外泄。这使得除开校门外这截路，其余的事物都挤挤攘攘地隐在黑暗里，像是蹲伏在地伺机而动的怪物。

　　被窥伺的感觉令扬照如芒在背，她靠近白奕，低声问，“直接过去？”

　　那间屋子还在原地，微微闪动着，静待来客光临。

　　他们放轻动作，离开路灯，走进黑暗里……

　　竟然不远，到了近处，才发现这是两间低矮的房子，墙外土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地裸露着。屋内亮着的灯光透过窗户打到地面，像融化的黄色蜡油。

　　整个屋子就像被贴到黑色卡纸上的旧照片，处处透着不对劲。

　　屋子的造型太过于老旧，扬照只有小时候在老家的乡下才看过这种形制的房屋，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空置多年了。即使现在是2012年，也已经没有人家直接用土砖来建造房屋了吧。细看房子的窗户也是古老的木制栅栏，没有玻璃，只糊了层薄薄的纸，还破了几处，叠了一层又一层。

　　投在地上的灯光偶尔晃动一下，看来屋里点着的也不是电灯，而是蜡烛或者煤油灯。

　　这个时代，还会有人家用不上电灯吗？还是说碰巧停电了？扬照疑惑。

　　“嘘……”白奕将食指抵上嘴唇，他们已经快到房子跟前，再往前走可能会被发现，于是他们躲到屋旁的一个稻草堆后，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开始时屋内还是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呜咽声，细听，只能听到是女人在哭。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若隐若现的女人哭声让扬照的鸡皮疙瘩爬了满背。

　　突然屋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桌子倒下了，“哐当”一声坠地。

　　有一道中年男人悲怆的呼声响起：“妈！”，又有一道刺啦划开的噪音，像是把椅子被猛推了一下，随即响起尖细的女人哭喊声。

　　女人的哭声细碎，间或夹杂着不成句的大喊，“这下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咱们家可怎么办啊……”

　　男人的哭声也开始传来，开始很低，逐渐变得大起来，沙哑粗粝得像受伤的野兽：“我们不怪您，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怪不了您啊！”

　　啪啪，屋内开始响起响亮的巴掌声，男人的哭声一顿一顿地：“都怪我！都怪我！都是儿子没用啊！呜呜呜……妈！”

　　交织的哭声打破寂静，屋外，扬照与白奕面面相觑。

　　“怎么办？”扬照皱着眉头，用眼神示意，“我们该做些什么？”

　　白奕没有说话，他没有说自己也不知道，而是指了指窗户，表示自己可以去那边看一下。

　　扬照紧紧跟上，背对着白奕，将木棍持在身前。

　　白奕小心翼翼地走到窗下，将手撑到墙上。掌下墙面粗糙，坑坑洼洼地一碰就扬起细细的灰，他只好将手拿开，露出眼睛往里望。

　　屋内，横着的房梁遍布蛛网，绕着一根细细的电线，底下悬挂着盏昏黄的电灯。电灯下方有张桌子，歪在屋子中间。

　　地面上，跪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躺着一个人，都在东倒西歪的椅子里。

　　躺着的那个，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脖子上一根青色的绳，绳子的另一端，垂在桌子边缘，轻轻晃动。

　　面前的景象有点出乎意料，白奕眉头紧紧皱起。

　　屋内的事情不能让扬照看到，这个人一会勇战怪物手臂，一会儿又因为一件纸衣服哭，实在捉摸不清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一男一女还在大哭，男人跪在母亲身边不停扇着自己的脸，女人撑起身体去拉，又被男人带倒在地。

　　白奕收回视线，慢慢下蹲，拍拍扬照的背示意她自己已经看清楚了。

　　“什么情况？”扬照小声问道。

　　白奕：“这家的奶奶上吊了，男女主人刚把尸体放下来。”

　　？？！扬照的背又开始麻了。

　　白奕语调未见变化。

　　“侧屋也点着灯，但是看不太清，我们需要转到另外一面墙边去看，你可以吗？”黑暗中白奕眼神沉静，低声朝她说。

　　不想去，但是一个人留在这里太恐怖了。“没什么不行的，死人嘛，和活人一样都是一坨肉，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扬照只好努力给自己打强心剂，手上也死死拽住了白奕的衣角，跟着他的步子慢慢地沿着墙角挪动。

　　虽然有两间屋子，但是整栋屋子总体占地不大，两人绕到屋后，这面墙上嵌了一扇窄木窗，窗内竖着四根同样木制的栅栏。

　　与另一间屋子不同，这间屋子显得安静许多，即使它们就在隔壁。

　　扬照是不敢往里望的，她只能希望白奕能够主动一点，承担起这项恐怖的任务。还没等她坦诚自己的胆小，白奕就主动上前，往后护了只胳膊示意扬照别动，自己慢慢地往窗户上凑。

　　就算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是一个男人，胆子还很大，但是躲在别人身后什么都不敢干真的有些丢人，扬照踌躇着要不要主动分担一些事情，白奕就飞快地缩回脑袋，抓住扬照胳膊快步离开窗下。

　　扬照努力放轻脚步，又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了吗？

　　她想知道白奕到底看到了什么，白奕却什么话都不说。他拉着扬照，远远地避开了那栋房子。

　　到底看到了什么?

　　等到白奕停下来，扬照忍不住低声问道。

　　白奕表情莫测地看了扬照一眼：“里面有一具小棺材。”

　　这个开头太惊悚了，扬照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回头往那间房子望去。

　　“棺材的漆都是新的，盖子没合上，里面躺着一个小男孩。”

　　想起刚刚那一眼，他也有点头皮发麻。

　　黑色新漆的棺材比一般的尺寸要小得多，前宽后窄，就放在正窗下。棺头旁边放着一张桌子，底下塞着一个铁盆，铁盆里正在烧着黄纸，火还没有熄灭，幽幽的火光跳动着，映在棺身的漆面上，镜子似地反着光。

　　房间里的光线一部分来自于那盆烧着的黄纸，另一部分则来自于供桌，供桌上点着两根白蜡烛，烛前摆放着一些米饭，水果之类的贡品，烛后摆放着一尊牌位，以及一张相框裱起的遗照。照片里是一个秀气的小男孩，颊上笑起两个酒窝，被黑白定格。而那尊牌位上，只写着四个字：“爱子赵龙”。

　　昏暗的光线照亮搬空悬浮着的纸灰，一阵细风将盆里的余焰吹灭，白奕将视线投向棺内，老照片里曾经龇牙咧嘴的小男孩不再笑了，他脸上青白一片，不见半点颜色，嘴唇也死死抿紧，穿着齐整的寿衣，被石灰挤在狭窄的棺中。

　　那个种树的小男孩，就是棺中这位，也是牌位上写着的“赵龙”。

　　白奕故意说得笼统，扬照却仍然仿佛亲眼见到了那张惨白的脸，她仔细听着白奕的话，手中的树枝逐渐因为冷汗而变得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