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妁之言》苏姬墨

23、第 23 章（修）

　　23

　　次日早起，淅沥一夜的秋雨渐渐隐了声响，院中落叶凋零了一地，冷风徐徐吹开帘幔。

　　尉俊迟撩开床幔，悄然踱至门前低唤来小童洗漱，又坐回榻前侧身望向正熟睡的清酌。

　　男子还浸在梦乡里，绵长的吐息鼻翼扇阖，额头眉骨、鼻梁下薄唇微漾的弧度，被透过纱幔暖黄的晨曦晕染开暧昧朦胧的光影。

　　“做了什麽好梦……”伸手撩开额上的发丝俯身一吻，尉俊迟笑了笑，起身合上床幔，随即悄悄离去。

　　“我去城西锦绣楼找瞿冉，谨休如若问起便告诉他。”

　　掩上房门尉俊迟招来清纹吩咐著，而榻上清酌闻著那隐隐磁性的嗓音，伸手抱过一旁空置的软枕蹭了蹭，又沈沈睡去。

　　两刻後尉俊迟便到了锦绣楼，这方清酌方才起身，接过小童递来的巾帕擦过脸，一面出声问道：“他何时走的，用过早膳没有？”

　　“也就两三刻前的事，没用早膳便走了。姑爷只说去锦绣楼找瞿公子，什麽事到没说。”小童接过帕子又递去一杯盐水，待清酌漱完口又收拾起寝具。

　　清酌听後点点头，也未多说什麽，照例走到神龛前正要打开扇叶，却是愣了愣，随即扬唇轻笑起来。

　　神龛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香炉里燃著三根线香，一旁贡品中多出了虎头画的拨浪鼓和草编蚂蚱，而那龛里娃娃的小帽也被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顶虎头帽。只是帽子比这娃娃的脑袋稍大一圈，向後倾著扣在头上，配上那件红斗篷，说不起的喜感。

　　清酌扫视一眼神龛，似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男人弯起唇角微笑的模样，小心翼翼扶正虎头帽的举止，或许临走前还伸手弹了弹娃娃的脸蛋。

　　“诶？这帽子怎麽变了？”收拾房间的小童走过瞟了一眼，不禁好奇的问道，随即又呵呵的笑著，“肯定是姑爷干的！上次他就想给娃娃戴来著，结果被夫人拦下说了一通，想来今日还惦念著呢。”

　　伸手拢好那件披风，清酌也不拿下帽子，只接过尉源递来的糕点置於神龛前，这才走到桌前落座用膳。

　　清早院落静悄悄的，小童在屋内走动收拾，耳中只有衣饰窸窣的声响和细细的咀嚼声。

　　清酌夹起一筷糕点放入口中，不禁敛目思量忆起了昨日。

　　那雯山不如平日静稳，倒是仓促了些，走到跟前也不待他引介，只道一句“明早我去府上拜访”便匆匆走了。只是那临前深深望来的一眼却满含深意，一丝苦，一丝痛，一丝懊恼与无奈。

　　回到家中尉俊迟也没问什麽，两人吹熄烛火早早歇下，凉风掠过轩窗撩动著纱幔，尉俊迟一手将他拦进怀里，凑到跟前轻轻吹了句耳语：

　　“你随心随性，不必太顾虑我。”

　　话语是轻飘飘的，听到心里却似吃了粒定心丸，当下便安心睡去，一夜好梦了无心事。

　　只是这方，瞿冉却是不予苟同的扬唇讥笑，“自己喜欢的还不看好，反倒是自己出来留人机会，成亲成傻了不成。”

　　尉俊迟闻言笑了笑，夹起一筷马蹄咬了口，摇摇头，“古时大禹治水遇堵则疏，但凡有心事的，若不说明只会烂在心里，便跟这洪水似地，越发泛滥难以根治。久而久之裂成巨隙，分成隔阂，关系只会越发生分。”

　　“谨休自是十分在乎这青梅竹马的好友，我自然也要为他著想，若留在府上有些话那雯老板断然是不会说的。如今我出来，他也好一吐为快，两人依旧是好友，对我也没什麽影响。”尉俊迟看著二人笑了笑，又端起茶盏轻轻滤去茶沫喝上一口。

　　徐半仙却是啧啧地咂嘴，夹起最後一块马蹄糕，一边摇头晃脑的叹道，“我看俊少不是变傻了，是变情痴了。”

　　“是情痴中的痴傻才对，若是我啊……”瞿冉瞟了眼尉俊迟，又瞅向徐半仙，伸出筷子夺过半仙碗里的马蹄糕，一口塞进嘴里含糊说道，“就……吃干抹尽！叫人肖想不得！”

　　“诶诶！那是我的马蹄糕，你抢个什麽，给我吐出来！”徐半仙看著自己碗中的糕点进了别人嘴里，伸手就要去抢，瞿冉连忙咽下，一边示威的张嘴给人看看，又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在旁又是一番打闹，尉俊迟放下杯盏看著碗里的马蹄糕，撇嘴一笑又夹起吃下，却不知清酌那处倒是怎样的情景。

　　用过早膳没多久，小童便来通报说雯公子来了，清酌差人在庭院避风的一处小亭里置上茶水，率先到那里等著。

　　抬手贴在香炉上试著温度，又捻起一粒香丸放进香炉盖上盖子，嫋嫋的暖香渐渐逸散，驱走深秋里的一丝风寒。此时雯山也随在小童身後远远走来，手上提一锦盒，湛蓝色的长袍宽袖广襟，随风飘荡好似游云一般。

　　“昨日……实在失礼了，因有急事不得不匆忙离开，唐突了那位公子。”雯山甫一踏入凉亭便拱手道歉，说罢又看向清酌的身侧，却不见昨日那人的身影。

　　“无妨，他性子随和不在意这些，不过今日有事就一早便出去了，下次再见我再为你引见。”清酌扬唇笑著，伸手示意落座，抬手为两人满上茶水，“你是何日回的，此次买办生意如何？”

　　“就是昨日下午回的，送一朋友回酒楼适逢看见你……你们，”说道“你们”二字雯山不由愣了愣，别过话来又看向清酌苦笑，“生意倒是不错，我还得了一件东西，此次回来正予与你看的。”

　　雯山说罢将那方锦盒递於清酌，一面端起茶盏滤去浮叶，低头敛目也不多说什麽。

　　清酌接过低头打量，只见那是个雕花的紫檀木盒，花饰精巧别致，却是白头富贵的牡丹纹样。抬眼看了看雯山，清酌又打开盒盖，里面盛著个小巧的莲纹银锡盒。

　　掀开银锡盒盖一股清淡的茶香就扑鼻而来，小半盒的茶叶量并不多，叶尖狭长如针，满身披著银色茸毛，显然是茶中的珍品──白毫银针。

　　“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

　　清酌伸手拨开茶叶，倒似忆起什麽，口中喃喃念出一段茶经，扬唇浅淡一笑。

　　那时也不过五六岁岁，他跟稍长两岁的雯山每日一起玩耍。雯山学茶，他研酒，似是没什麽交集，却又似一脉相通。

　　酒香与茶香，都是待人细品深远的余味。

　　直到一次雯山拿来几针白茶，不过五六根白毫，却让雯山高兴了很久，冲泡开来各人一小杯，坐在树荫下细细的品，滋昧鲜醇可口，带著散不尽的香。

　　他极喜欢这方茶味的，虽是一小杯，却捧在手里品了很久。

　　“这是白茶，罕见的贡品，书中只道‘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常人无福得见。”对旁雯山见他喜爱的模样解释道，面上漾著一抹微笑，分外满足，“国士无双的茶应配国士无双的人，待我长大找回这些白茶，你就来做我的国士无双可好？”

　　那日他是如何回答的早已记不得了，一声大过一声的蝉鸣贯穿儿时所有的记忆，说过什麽，做过什麽都只随著年纪渐长慢慢淡了，忘了。

　　“原来……你还记得。”雯山听到清酌低语的那番话笑了笑，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看茶叶忽上忽下地沈浮。

　　“只记得这句话，其他的，都没什麽映像了”清酌答道。

　　“是麽……”雯山轻笑一声，半晌後又缓缓说道，“当时我问若我找回这些白茶，你是否愿当我的国士无双。现今我找回了，你便给我一个答案罢。”

　　“我只要一个答案。”

　　“……”清酌看著一荡一荡的茶涡，又抬眼望向雯山，却是含笑定定的说道，“我一直……”

　　“等等……”话为说完，雯山却摆手打住，半晌後扬起一抹苦笑，“你不用说，我已知晓答案……”

　　“你我是挚友，一直都是。”清酌闻言摇头，又接着讲话说尽。

　　“你倒还是老样子，不留一丝余地。”雯山低垂眼帘淡淡的一笑，掀袍起身，拱手作揖，“这茶就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礼即已送到，我也告辞了。”

　　雯山说完便起身走了，径直朝前，只是背过身摆摆手，道了句不用送了，便沿著小径渐渐走远。

　　清酌立在庭下长叹一口气，细细想找回儿时的记忆，那日究竟回答了什麽，除了笑声便是虫鸣。

　　“你做我的国士无双可好？”

　　“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便是雯山哥哥……”

　　儿时的笑语似还在耳边萦绕，雯山抬头看向小径旁的碧竹，枝叶间依稀可见窗棂上大红的喜字，其实那日的回答是怎样都不再重要，要忘便是一齐忘了吧，如此，最好。

　　当清酌返回屋子，尉俊迟正靠在窗前看一卷书，一腿搭在一腿膝盖上，左手拄这窗棂，托腮似是沈思。

　　“什麽时候回来的？”清酌走到跟前坐下，抽下尉俊迟手中的书册。

　　“……方才，倒是你，见着了？”尉俊迟顺势趴在清酌背上，一手环住腰身。

　　“见到了，”清酌说罢叹了一口气，向後靠上尉俊迟，蹙眉道，“我竟忘了小时与他的约定。”

　　“……如果你还记得，当初还会答应与我的婚事麽？”

　　“不会。”

　　“……幸亏你忘了，你若记得现今倒是我被抛弃了。”尉俊迟说罢笑起来，窝进清酌的颈窝蹭了蹭，又低声说道，“此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雯山，只怪造化弄人。他若提前告知他的念想，这姻缘也就成了。你若早忆起那个约定，这事也早有了结局。结果竟然如此，便放宽心吧。”

　　“也许罢。”

　　“现在嘛……你即已入了贼窝，就安心做我的山寨霸王土地主，咱们立马生几个奶娃去！”

　　一番苦恼经过尉俊迟的调笑便淡了不少，清酌在房里与他打闹，书院里骑射学来的巧劲都用在了某人身上，一阵“哎呦”的喊疼後又是皮肉拍打的声响，某人被踹下了床，某人被压在了身下，某人坏笑的一路被打一路吃豆腐，直到床幔後传来暧昧的呻吟。

　　床板咯吱的响，床幔扑扇起伏，片刻後有人窜下床，跑到供奉娃娃的神龛前和上扇叶，又坏笑的朝榻上扑去。

　　“作甚麽？”

　　“被娃娃看见了影响不好。”

　　“……”

　　“笑什麽？”

　　“你倒挺适合当孩子娘的，不如让这娃娃投你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