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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她刚想辩驳,院子门响了,不止一个人,男人倜傥的笑和女人风流的软语缠绵着,她听出那个男人是兵,疑惑间,门帘“唰”地一下撩起,差点碰倒一旁供奉的佛像。

      “哟,你来了?”兵生着一张嚣张狠辣的面容,旁人一眼看过去,总要避开他那双凶恶的眼。她却不怕他,看惯了,就不怕。他在的时候,兵更像是他身后的影子,自然是不会跟她说话的。她看着被兵搂在怀里的女人,一脸艳丽的妆容,上衫的带子散漫地系着,衣领中露出片片春色,浑身散发着劣质香精的味道,头上的簪子戳在蓬松的乱发中,一看便是从事皮肉生意的角色。

      丹缓缓地走上前,却不是朝着丈夫去的。她忙扶住丹的胳膊,看丹费力地半蹲下身子,从佛台下的小屉子里取了香,重新点上,插在佛像前的香炉里,又拜了拜。

      兵搂着女人进了卧房,两间房只隔着一扇木门,嬉笑怒骂不多一会儿就变成了别的音调,丹却坦然地收拾她带过来的东西,“这几个月伺候不了他,随他去吧。”丹从箱笼的底部翻出一个带着小锁的匣子,把她腕上的镯子褪下来,换上匣子里,自己的那只。她推辞着,却拗不过丹,“旧的我留着,等孩子出生,再去金店柞一柞。”

      那个匣子,装着丹出嫁的时候,父母给的陪嫁。这双金镯子,是他赏的,本就是一对,丹却执意给她留了一只,“平时没什么机会戴,倒不如你戴着。”丹把她戴旧的了镯子重新放回匣子,上了锁,仔细塞到箱笼的最深处,外面填上几件半旧的纱笼和内衣。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金光璀璨的手镯,簇新的,金闪闪的,散发的光芒似乎要将这间小屋子都照亮。不由扑过去,紧紧搂住丹,隔壁的动静愈发响了起来,女人咿咿呀呀地叫,听起来有种绝望的痛苦,男人却爽快地吼着,她的眼泪一滴两滴落在丹的肩膀上,却听丹嗤嗤地笑:“唉哟,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她才不会哭,她会拿起刀或枪,冲到隔壁那间屋子,把沉浸在欢愉中的男人和沦陷在泥淖中的女人双双了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凭再多的眼泪,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现状,她比谁都清楚。丹一定比她更清楚,手指轻轻缕着她的卷发,嘲笑道:“活像个卷毛狮子。”她闻言,终于破涕为笑:“你才是狮子。”

      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软的手指贴在她的眼皮上,带着一种母性的温度,她回吻丹的脸颊,那是丹身上,唯一算得上丰腴的地方,妈妈说圆脸是有福气的象征,可她看着丹的眼睛,并未从中看出任何幸福的颜色。“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说,“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丹把帕子递给她,那上面还带着丹的体温,她走之前,学着丹的样子,在佛像面前拜了拜。方才点的那支香烧了一半,香灰直愣愣地竖在余下半支上,静静地燃着。她并不知该求些什么,在此之前她没有任何愿望,如今却像是全天下的神佛都无法满足她无尽的想念。佛祖啊,她在心里默念,求你,求求你……里屋的动静戛然而止,烧过的香灰无声无息地断落在香炉中。

      她果然没能像承诺的那样,日日来探望丹。比他先到的,是几只硕大的皮箱。其中一个是单独给她的,佣人把箱子搬到三层的卧房,开了锁,包装精美的洋装、皮鞋、香水和口红满满地挤在箱子里,她随手翻了翻,陌生的香气充盈在熟悉的房间内,她“啪”地扣上箱子,楼下的钟敲了三下,催促着她的脚步。妈妈也执意要跟了去,“晚上先生就回来了,姑娘别叫他等。”

      哑巴司机开走了大而宽的宾利车,送她的是一辆小敞篷,他喜欢兜风,这里离出海口并不远,午后的太阳毒辣辣地悬在空中,妈妈和她挤在一团,一路上抬着胳膊为她撑着伞。她的心里有一只爪子在挠,眼皮突突直跳,车刚刚停稳,便跨过车门跳了出去。车停在大道上,她懒得绕远,直直地跳下半米多高的路基,草丛里蹦出几只蚂蚱,被她吓了一跳,其中有一只落在她的脚背上,顺着她奔跑的方向,跃得更远了一些。

      周遭的景色一如往常,隔壁院子种的合欢高高大大地探出围墙,飘来淡淡的幽香。不过跑了几步,后背已被汗湿透了,妈妈跟在后面举着红彤彤的阳伞喊,“姑娘别晒着……”她却不理会,一种莫名的力量催促着她的脚步,一刻不停地奔向丹的家。

      院门大敞着,房间的门却紧闭着。她住了脚步,明明是当天最热的时间,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整个人却受了大惊似的抖得厉害,胸前挂着的佛珠串子随着胸口的起伏打着晃,她握住几粒珠子,掌心一片潮湿的冷汗。

      “啊……”一声尖利的惨叫划破了午后的宁谧,她踉跄着扑到门上,胳膊生疼,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自己的,“丹,你还好么?”那声音颤得厉害,舌头打了结,她明明在喊,可自己的声音听着,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短促的人声骤然消失,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有妇人的窃窃私语,洗手的水声,却没人回应她。死一般的寂静下,耳中一阵阵嗡鸣,她靠着门,拉住门栓,好让颓软的四肢支撑住身体,“开门,我是云。”她大喊着,眼泪流到嘴里,咸涩得发苦,她稍缓了缓,转而去扒窗户。

      玻璃窗后遮着厚厚的帘,什么也看不见,她又跑去拍门,妈妈气喘吁吁跑过来,从身后抱住她,“姑娘别急,生孩子就是这样,妈妈也经历过,那么多的女人都经历过,丹会没事的。”

      她转过身,靠在妇人怀里,终于找到了倚仗,双脚也有了力气,忙去擦眼泪,明知这是不吉利的,却难以自持地抽噎着。妇人搂着她的背,一下下拍着安抚,气还没喘匀,门内隐隐约约的呻吟断了,连绵不绝的痛呼:“啊……我疼啊……”

      心脏被紧紧捏着,此时那扇门的背后对她而言,宛如一个鬼窟。丹肚子里的小鬼撕扯着彼此的心肺,她一并痛叫道:“啊……丹,求你们,救救她,不要让她痛……”一边叫,一边用手和脚撞击那扇紧紧锁闭的木门,她要将丹从无穷无尽的痛楚中拉出来,这个念头一出,眼泪便止住了,手锤在门上,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她拽着脖子上系着的佛珠串,那是他从大金塔请来的,保佑她平安、健康。但这一刻她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佛。

      从来就没有。她用力一扯,穿着佛珠的绳本是几股坚韧的玄色棉线编织的,蛮力撕扯下竟被她徒手扯断了。檀香木的圆润佛珠呼啦啦撒了一地,唬得妇人忙松开她的身子,蹲在地上捡拾。

      终于有人来了,门只开了一个缝,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便铺面而来。

      血的味道,她很熟悉。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总是饿肚子。庄园后的大训练场里,只有打赢的人才吃得饱肚子。忍饥挨饿的长夜实在难捱,她蹑手蹑脚钻进厨房,掀开笼屉的罩子,堆成一座小山的,金黄的米粒近在眼前,她顾不上还在流血的双手,捧了一把米饭,大口嚼着。

      厨子发现了她这个小贼,扯着她的短发把她丢在训练场的师父面前,免不了一顿毒打。师父收拾人的手法很妙,留下一身皮开肉绽的外伤,看起来血淋淋的,却绝不会伤到骨头,修养两天,结了痂,又是下一场搏斗。

      正是一次巧合的路过,他发现被他随手拾回来的小羊,原来竟是一只狮子。“我都忘了,”他冲着大管家微微一笑,训练场的几个师父惶恐地立在他面前,“她是个女孩啊,看着倒像个小子。”

      管家回他的话:“先生,当初捡回来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叫小云。”

      他笑着的时候,反而更叫人害怕:“叫人给她洗洗,灰头土脸的,”他终于不笑了,旁人也松了口气,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就这么赐了个名字,“以后我来教她。”他叫她“云哥儿”,似乎真把她当小子了。

      丹按照吩咐,洗去她一身血污,温热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白色的棉布用了一条又一条。她的前胸后背,胳膊腿,没一处好肉,丹的眉头蹙起,却从未移开过眼睛,这样的环境下,想必丹见这些也见得多了。

      有一次她忘了什么缘由,他抽了她一鞭子,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胆大包天地瞪着他:“先生,是丹的错,您要罚,便罚我吧。”

      他向来是冷酷的,沾了水的皮鞭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丹和她不同,丹的父母亲为他工作,深得他的信赖,作为他们的女儿,丹何尝挨过这样的打。可是那一天,丹把她护在怀里,不出一声也不掉一滴泪。她傻傻地藏在丹的羽翼下,那样坚强的丹,现在却发出了如此瘆人的惨叫:“云,我好痛啊……”

      “丹……”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血红一片,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悬在空中的太阳,耀眼夺目又炙热的光,直直照射着她的脸,烤得脸发烫,丹在受苦,她却不能替她承受半分。天空是一片彻彻底底的蓝,一丝云都没有,也没有风。眼前先是一片白茫茫的空,在变成一片黑暗前,她依稀听到几声嘹亮的,婴孩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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