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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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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集市到阿平的住所还有半小时的车程,路过一片停车场,她目测起码有上百辆车,统一的涂装,瞭望塔有人挥舞着小旗子放行,然后是一片广袤的草地,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奔驰的马群。
“走山路,穿越原始森林,马儿比车更安全,他们认识路,也认识人。”阿平看出她有兴趣,“你骑过马么?”
“没有,”她摇头,“或者一会儿我们去马场看看?”
“操,”阿平低低地骂了一句,“你一个女人,不爱逛市场买东西,却喜欢那些脏兮兮的?”
她还是在说谎,谎言说多了,习惯成自然。南方也是有马的,他有两匹,在她刚被选中的时候,曾经去骑过一次。他的马性格暴烈,那一次她跨上马背就遭遇了剧烈的颠簸,没坚持几秒就被马掀下来,手掌被缰绳磨破了皮,脖子也差点被马蹄踩到。
不是多好的回忆,后来她只敢在一旁看他骑马,说来也怪,那么不听话的畜生在他手里就变得温顺。她坐在他怀里,看他拉着缰绳,嘴里发出指令,马儿就不紧不慢地跑起来。
“只是好奇,”她说,今天穿的衣服也不方便骑马,纱笼紧紧裹在胯上,迈步也只能迈小步,甚至不如开叉的旗袍方便,“听筝说,这边所有的车队和马都是你负责管理?”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恭维,他有一丝得意,“不是全部,阿清那里也有一些,”提到阿清,他脸上划过一缕阴霾,很快消失了,却被她捕捉到,后面语气平平,“这些也不算什么,真正值钱的事,宋尧年不会交给我,只相信他的亲儿子。”
可阿远已经死了,她明白,所有人都盯着宋氏那些赚钱的项目,药厂、赌场和菱香坊子那样的产业。
蒋霆熙也想要么?每年通过北方往更远的地方销售的粮食、矿产最终都换成了武器。那些经由她手签订的账单,计算过的数字此时在她脑海中拼出了完整的地图。
他第一次离开南方这么久,每晚会和老庄通过电话,却也很默契地不提正事,无非是詹姆斯又邀请他去听洋人的音乐会,新建的动物园要他参加开园庆典,以及他的母亲身体还好。
“女儿和儿子终归是不一样的。”宋尧年说。
短暂的午休之后,两人在庭院里喝茶,“我只想阿筝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做生意、打仗,这些都是男人的事。”
他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出现。有些女人比男人更聪明,更有耐心,经过他的培养,她可以轻松打倒一个未经训练的成年男性,更不用说还会用木仓。
宋尧年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我会好好待她的,”蒋霆熙第二次做出承诺,“就怕阿筝自己有什么想法。”
“她是有,”宋尧年也拿唯一的女儿没办法,尤其这还算他老来得女,“自从去年和阿清从云南回来,就天天闹着要去那边。”
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去云南做了什么,茶壶里添了滚水,给宋尧年倒了一杯,“宋伯伯没想过回去?”
“嗯?”宋端茶的手一顿,转而笑起来,“怎么没想过,老话说落叶归根,你母亲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了?”
他双手捏着那个精美的瓷质小茶杯,摇头道:“母亲已经皈依佛门了,身在何处都无所谓,再说父亲早也有了新的身份和家庭,我们回去也是异乡人。”
同样的乡愁令老人沉默,他继续表白道:“宋伯伯,其实在这里,您就像我的父亲一样,阿远是我的兄弟,阿筝也同样是我的亲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这些都不会变。”
语言是会蒙蔽一个人的,不要听人怎么说,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他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他没有兄弟,姐妹惨死异乡,父亲恐怕早已忘了这个几千公里以外的儿子。
“回去也没你想得那么好,”宋尧年接下来说的才是真心话,“那边是共产dang的天下,什么都管着,做生意还得交税,怎么比得上在这里自由自在。”
是的,在这里,宋氏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当地的军阀也得让他们三分,更不用说那些暴利但在国境线另一侧绝对违法的产业链。他沉默着,这样的权利他也渴望,但拥有了之后呢?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那么瞻前顾后。”这次是宋尧年煮水,给两人添茶,“年轻人还是得有胆识、有魄力,我既然把阿筝交给你,”他停了一下,周围有人,不便明示,“我老了,也想享两年清福,你们快点生个孩子,到时候我来带。”
即便享尽荣华富贵,人最终也会回归到那个朴素的愿望。父亲离开他的时间太久,但儿时的教导刻在骨子里,蒋家,永远不做du品生意。他甚至没问过父亲为什么,虎门销烟、鸦片战争,这些写在历史书上的内容学过就不会忘,但更深刻的是他亲眼见过那些被du品腐蚀掉的人,以及他们被毁掉的家。
所以他宁愿放弃巨大的利益,也要詹姆斯建立一座只产出药品的工厂,其他的副产品一概销毁。
宋尧年绝不会同意他放弃这门生意,不过婚礼之后,就不是宋说了算了。蒋霆熙放下茶杯,“云南的茶味道真好,宋伯伯,回头我走的时候也要带一点。”
“这点小事,”宋不经意间皱了眉,抬手看看时间,“阿清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婚礼前赶回来,这次他带回来的新茶,你想要多少尽管拿。”
“那是什么地方?”她站在阳台上,指着后院一排矮矮的平房,看起来像仓库,窗户都蒙着布,除了一道木门,还有一道铁制的栅栏门,隐约传出动物的嘶吼。
阿平漫不经心地笑道:“监狱,一些不听话的人,关在那里,”他手里握着一条软鞭,刚从马场回来,天色渐晚,他们今天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怎么,那里你也想去看看?”
刚才在马场,她从阿平那里学到了一件事。
“马和人一样,在你碰到他的瞬间,他就知道你怕不怕他,如果你害怕,他就会玩命欺负你,训马的过程就是教会马,谁才是他的主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说,“我想知道,不听话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阿平朝着空中甩了一下皮鞭,啪的一声很响,“生不如死。”
她转身往屋里走,这间卧室很大,大概就是他们的婚房了,已经做了简单的布置,床顶的粉红色幔帘,木质的梳妆台,墙上贴着的红纸剪成的囍字……
她想找到一丝前人留下的痕迹,显然不可能被她找到,但她可以回去问筝,“今天太晚,明天再带我看,好么?”
阿平想从那张一半在光线下,一半在阴影中的脸上辨别,她说的是真是假,“明天?大小姐,我忙着呢,没空陪你一天到晚地转悠。”
今天也足够了,她急着回去把所有的路线、岗哨画下来,怕自己会忘掉。
“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吧,”阿平说,“晚上还有事。”
“好,”她笑笑,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把她留下,但他一言不发,直到两人完全走进暗沉的房间,“谢谢你啦。”
妈妈教给她的方法,对也不全对,得到男人的心,要足够温柔体贴,要懂得示弱和撒娇,如果他们有了新欢,要宽容和大度。
她不知道自己听进去多少,回半山别墅的时候坐在后座,窗户开了半扇,吹着温热的晚风。
“妈妈,还没到么?”一个女孩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也是坐在车后座,扒着副驾的椅背,开车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看着前方的路,没回头,“宛云,快坐好,系上安全带。”
他是谁?上帝视角的她见和她同名的小女孩答应了一声,气鼓鼓地揪着带有弹性的安全带,扣紧了,低着头:“爸爸好凶。”
“诶?”车内正中间的后视镜,斯文长相的男人和她对视,同样亮晶晶、圆圆的眼睛,“越大越不听话了呢。”
副驾的女人转过头:“还记得刚才叫你的,和当地人打招呼的话么?”
女孩默默复读:“你好,谢谢,再见。”
“还有自我介绍。”女人说。面容模糊,她努力瞪大眼睛也看不清。
“我叫章宛云,”女孩清脆的嗓音,一字一顿说着当地的语言,“我父亲是章程,母亲是李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