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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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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一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北方的海拔高,上山的过程常让人喘不过气。过了好多天他也没能完全适应,下了车,有人接应,知道他们是来打猎的,提前在森林里布好了陷阱。
这种活动,通常不会带女人,可筝不是普通女人,沾她的光,云也一起来了。
“这位是蒋先生,”送他们过来的司机向当地的先导介绍。
蒋霆熙走上前,主动伸出手,向导是个有些年纪,身材精瘦的驼背男人,一点也不像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但两手交握的瞬间,他就为自己以貌取人感到惭愧,“劳驾。”他用当地的语言说,实际是今天要麻烦你的意思。
对方没有笑容,看向跟着他的两个女人,“她们不能跟着,很危险。”
今天带的都是□□,AK居多,他自己扛着一把卡宾。她的脸上涂了满满的油彩,只剩下一双眼睛,看不出喜怒,头上包着头巾,筝也是同样的装扮,听到向导的话,走过来交涉:“老师,这片林子我小时候就跟着父亲穿过,我们会跟上你,有突发情况的话我们会撤离。”
远处另一座山传来枪响,惊起一片飞鸟,呱呱地叫着,天气明明是闷热的,却让人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军阀和政府军各自为政,占据不同的山头,他见向导又从人群中扒拉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指派他带人保护两位小姐。
进山的路已经被人砍去了高大的灌木,但丛生的杂草还是会造成不小的障碍,一行人无言地往深林间走着,连平时多话的筝也沉默不语。到了向导团队布置的第一个陷阱,他越过领路人快走了两步,一个闭合的捕兽夹,沾了血,落叶上斑斑点点的血渍延绵着往更深的丛林中去。
“你们在这里等着,”向导做了安排,朝他抬了抬下巴,“你跟我走。”
她也扛着一把长□□,弹夹是满的,这种木仓只能采取俯卧的射姿,后坐力很强,会把人的肩膀磋商。
林中偶尔传来凌乱的叽叽咕咕的叫声,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也听不到人的脚步声。她找到一块斜坡,趴下后把木仓架起来,又扭开手电,四处照着,没看到什么。一旁的树上有金属弹痕,还有刀斧劈砍的痕迹,筝也跟着趴过来,“你说我们能抓两只山鸡回去么?”
听刚才向导和留守人的对话,扑兽夹夹住的可能是大型猛兽,否则不会逃脱,那么大且沉的铁夹,如果是人的腿踩进去,恐怕脚会当场被夹断。
她笑了笑,竖起耳朵听,很快听到一阵猛烈的木仓响,就在不远的地方,筝喜得跳起来,“打中了!”嘈杂声,人声,和动物粗喘的吼叫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她和身后留守的壮汉同时给木仓上了膛,“趴下!”她腾不出手抓住筝,只好大吼了一声。
灰色的轮廓不过几秒就到了眼前,她扣动扳机,不止一木仓。血腥味和动物的恶臭扑面而来,蒋霆熙和向导一前一后朝他们奔过来,“跑!”她却没躲,肩膀被震得发麻,但接着又是一木仓……
硕大的身躯终于倒下,就在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是一头灰色的野猪,长长的獠牙惨白惨白地泛着光,后腿还在无力地蹬着,一条血肉模糊前腿只剩下半只,肚子也被散弹木仓射中了,血淋淋的甚是吓人。
她起身后有些恍神,拄着木仓才站稳,耳边嗡嗡作响,半天才听见向导一连串的本地脏话,说她不要命了。
“云姐,你也太厉害了吧!”一旁的筝佩服不已,她却不揽功,“肚子上那枪是你射中的?”他从留守人那里接过一根烟,沉默地点头。
“继续吧?”他说,“这只是一个窝,不是说打了三个?”
就这一头野猪也够十几个人饱餐一顿了,向导骂归骂,难掩喜色地安排三个小兵把野猪扛下山去,“走,今天运气很不错。”虽然没有夸她,但态度显然已经不是她们刚下车那时的嫌弃和冷漠。
她跟在他身后,烟味有点呛,听她咳嗽了两声后,他把烟蒂丢掉,仔细地踩灭了。
“这边还会烧山么?”他问向导。
“会,”向导说,“过两天就要开始烧了,要看天气,最好是下雨前,要不灭火也是麻烦事。”
越往里走光线越差,向导打开大灯,她和筝也掏出随身带着的小手电照着两边,根本称不上路,只能踏着他留下的足迹往前走,他的步子很大,她也必须大步往前走,很快筝就跟不上了,但有人垫后,所以她也不算太担心。
“明天晚上,”他说的是婚礼当晚,用的是中文,声音不大,也没回头,向导走在前面用镰刀劈开灌木,“不要睡太沉。”
她轻轻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和他并排,确保他听到了自己的回应。
“云,”他叫她的名字,想抽烟,摸了摸口袋还是把手放下,和她对视,很多话不一定需要说出来,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你相信我么?”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能给肯定的答复,她却一秒都不犹豫地点头,“相信。”
他微微一笑,心里突然就笃定自己一定会赢。政府军和各地军阀一向冲突不断,最近更是爆发了最激烈的斗争,民众的不满日益膨胀,然而统治者却将木仓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平民,妄图以暴力手段来镇压这些反抗者,最终造成了数以千记的死亡……
新的总理上台,很快被软禁,和这个混乱的国度处在同纬度的其他国家也是同样动荡不安,他去香港,听说连那个地方也很快要回归中国,世界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普通人的一生无非是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就像他在这种时候止不住浮想联翩,但看到她的脸,她在他身边,毫无保留地说相信他,就觉得再多的变化也不会影响他往后余生。
“停,”向导一手往背后给他们打了手势,又转头用手指竖在唇边表示噤声,指了指第二个陷阱,捕兽夹依然是闭合的,毛绒绒的小兽被夹住了尾巴,估计也挣脱很久,甚至想要咬断自己的尾巴逃脱,“一只狐狸,奇怪,这山里不常有狐狸的。”向导有些兴奋,“狐狸肉吃不得,狐狸皮却可以卖上大价钱。”
说着,他调整了木仓的位置,在背上系牢,又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刀,子弹会破坏皮子的完整性,他想要用刀来解决。
蒋霆熙和她便背对背站着,警惕地握着手木仓,观察四周,人的听力毕竟有限,尤其是在这样杂音密布的丛林中。
口哨声,还有筝的呼喊:“霆熙哥哥,云姐姐,你们在么?”
她刚想回应就听见向导惊呼,蒋霆熙的方向,一双藏在树后的眼睛,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莹莹地发着绿光。向导已经隔断了小狐狸的喉咙,贪婪地把它抱在怀中,那一双眼睛后面随即闪烁出更多的光,狐狸是群居动物么?她意识到那群并不是狐狸,而是狼。
蒋霆熙迅速开了机枪,她也加入了,赶来的丹还有其他人虽没看到那群狼,却也朝着那个方向瞄准、射击。
一片木仓响之后是一片死寂,可没人敢上前去查看尸首,蒋霆熙换了弹夹,转头对向导说,“先送两位小姐回家,第三个点我们去。”
没人敢反驳他的决定,筝也吓坏了,“记住我说的话,”她走之前他重复了一遍,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也许换一个环境,她会选择抱一抱他,甚至亲一亲他。
那张脸,过了很多年也依旧是英俊的,只是一贯的冷,她从衣柜敞开的缝隙中第一次见到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另一个年轻的男人从他身后攀着他的肩膀,在孩子的眼中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哪怕那个男人就要吻住他,然后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你随便杀人,杀孽太重,是要遭报应的。”他说。声音不大,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宣判了某种命运。
她一路走着,想到在庙里,她曾问过老夫人,为什么要出家,佛祖真的什么都知道么?
或许人求神拜佛都是为了自己的心,无法言说的秘密,无法偿还的债,无法被宽恕的罪恶……
她杀了阿远,算是为父母报了仇,但那种夺走人生命的沉重感,并不因此,因因果而衰减。
张开手,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血迹,带着一股硝烟的味道。战争,永不停息的战争,杀戮,没有尽头的杀戮,可她只想要回到故土,回到她仅存的亲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