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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蒋霆熙见她懵懂地睁开眼,不由愣了一下。她似乎在发热,光洁的额上一层细密的汗,呼吸间散发着杏仁味的苦涩,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是从没有过的热切。

      他早就问过兵,阿远死前,对她说了什么话。此时,正是验证兵是否依旧忠诚的好机会。他试着叫她的名字:“宛云。”

      她显然听出了是他的声音,用力瞪大眼睛,想要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而不是自己梦中产生的泡影。覆在她脸颊上的手很热,带着些茧子的触感,让她突然感到害怕,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待在这里的这几天,她已经做好了随时给阿远偿命的准备。

      现在她明白,她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很痛,身体也很沉,然而心却轻飘飘的,终于放下了毕生的重担似的,“先生是来接我回家么?”

      “家”这个字眼让蒋霆熙心中一恸,原来,她是真的把那个牢笼般的园子当做家的,那他是不是可以算作她的家人,“嗯,我来接你了,我们,马上就走。”

      她努力地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却浑身使不上力,散乱的发垂在肩上,她身上那件白绸的内衣全被汗浸湿了,蒋霆熙握住她瘦削的肩膀,不过一周的时间,她却真的是瘦了,他很想把这具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告诉她不用怕,他来了,他会带她走,没人能伤她一根毫毛。

      美华站在一旁,小心提醒他:“蒋先生,老板还在等您。”

      蒋霆熙伸手缕了一下她的刘海,把她放平在床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美华给你换衣服,我去和阿清打个招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像浴室里扭开的的水龙头似的止不住。

      “姑娘别哭,”美华把水喂到她嘴边,“你还在发烧呢,这可怎么是好。”

      院子里是铺天盖地的白,这是中国人的习俗。她走出那个无边无际的院子时没有看到棺材,身着暗红色袈裟的僧侣分列在路两侧,颂唱着超度的经文。

      也没有看到阿清,但她记住了阿清的另一个名字。

      回去的路上她陷入沉沉的昏睡,在公寓里的几个夜晚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过。

      “姑娘,醒醒。”是妈妈的声音。

      熟悉的小楼,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她开始后悔不该在路上睡那么久,回来的十多天,他再没跟她说一句话。没有叫她去看账本,也没有叫她去英国人开的工厂当翻译。

      一定不是因为她剪掉了长发,只留着短短的寸头。也一定不是因为她穿着短衫和短裤,在训练场和一群男孩子搏斗。

      训练场不断有新的孩子进来,今天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很瘦,个子也不高,看起来不超过十岁。

      “我不和女人打,”男孩把手上的布条缠紧了,一见到她就收了架势,瞪着师父说,“换一个。”

      她趁他较劲的空隙冲上去,但他反应很快。瘦弱的胳膊有力地箍住她的腰,但显然技巧不足,她轻松地挣脱,膝盖轻轻一抬就把男孩摔倒在地。

      男孩的嘴里进了沙子,啐了一口后眼神变得凶恶。不需要喊开始,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发起了第二次的进攻。

      除了她,庄园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穿成这样,在沙土里和男人翻滚在一起。

      最后还是她赢了,双腿锁住男孩的头,把他勒晕了过去。

      “师父,”她朝阴凉处站着的老者鞠了躬,“以后我不和小男孩打。”

      嬉笑和不满的喧闹在她身后响起,乱糟糟的。正午的阳光很晒,裸露的皮肤蜕变成金黄的小麦色,但很快响了雷,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她没有回庄园,而是在训练场的凉棚下和其他人一起吃饭。

      土豆和土豆叶蒸的饭团,蘸青辣椒酱,没有肉,糯米蕉是炸过的,有一种黏腻的口感。

      刚才那个被她打败的男孩从不远处走过来,硬朗的嗓音似乎已经经过了变声期的改造。

      “你叫什么?”他问。

      她看了一眼他端着的不锈钢的碗,已经全吃光了,把自己剩下的一根香蕉放进他的碗里。

      “云。”她说,“你不用沮丧,我比你大很多,等你再长大几岁就不会输了。”

      “云?”他没有拒绝那根香蕉,用手抓起来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就咽了,“是乌云?”他指了指棚子外低低的密布的灰色云朵,“还是天晴的时候,白云?”

      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伴随着一声响雷,咧开嘴笑得止不住。

      “我叫川,”男孩说,“你刚才说的,沮丧?是什么意思?”

      他很会听人说话,看起来是当地的孩子,没有读过中文。她耐心解释:“就是不高兴,委屈,你懂么?”

      男孩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那就好。”她把碗筷拿到一旁的水池里涮了涮,准备冒雨回去。这样的天气,他不会在田里、矿上或者工厂待太久,会早一点回家。

      她想见他,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好。毕竟她惹了祸,如果是惩罚,十几天显然是不够的。

      雨渐渐大了,她走到庄园门口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现在没有人管她,没人问题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和她预想的不同,他的车并没有停在院子里。

      正屋的门掩着,怕雨飘进去。她推开门往里走,屋里洒扫的侍女只低着头悄悄瞥她一眼,就迅速拿起棉布擦拭她留下的脚印。

      往二楼书房走的时候,管家从楼梯的阴影中走出来,拦住她:“姑娘,先生吩咐过,你不能上去。”

      “庄爷爷?”一开始她没听懂管家的话,那个地方她还在学习的时候就出入自如,甚至就是在书房学会了所有。

      但她看到老人的眼睛就一下全明白了。

      所以她是自由了,是么?如果闯祸能换来自由,她擦了一下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最近她太爱哭了,像是阿远的死开启了她身体里脆弱的开关。喜怒哀乐都变得如此分明,对他的想念如此不堪重负。

      “姑娘,去洗洗吧。”管家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别着凉。”

      “嗯,”她点点头,一双脚却沉得抬不起来。

      但她必须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住的地方,庄园中央最宏伟宽敞的竹楼。

      雨渐渐小了,天边有半道彩虹,夕阳忽明忽暗的,孔雀在一旁刷啦啦地抖着羽毛上的水珠。

      鸟从屋檐的笼中探出脑袋,吱吱叫着。二楼阳台的花被淋得七零八落,正有人在打扫凋落的花瓣。

      她们见了她一样躲闪的神色,却不敢拦她。

      算了,她想,还是回到自己的小楼。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淤青和结痂后长出的新皮。掌心和脚底都有茧子,她搓得很仔细。

      冲了澡换好衣服,她继续读那本没看完的书。

      宋远,杨清(秦阳),她默念他们的名字,然后是今天那个小男孩,川,他们约好明天继续练习。

      滴滴的喇叭声打断她的遐想,眼前的英文字母不再流淌,她捏着薄薄的书页,也许应该换一件更新、更艳丽的衣服。

      急促的脚步随即传来,是熟悉的妈妈的声音:“云哥儿,姑娘,先生回来了,叫你去。”

      “好,”她跳下床,从床头抓起一面镜子,“妈妈,我是不是不该剪头发……”

      她突然噤了声,说什么都是错误一般,源于妈妈的表情,今天她在太多人脸上看到的,深深的同情。

      原本,她不觉得自己可怜的,也不觉得失去了什么。他本来就不是她的,怎么可能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但是现在她不确定。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完全停了。湿热的暖风把她宽松的白色上衣吹得鼓鼓的,没有头发后脖子上不会出汗,也不会长红色的小疹子。

      这么一想,她又没那么后悔。

      远远的就听见他的笑声,爽朗的,不加掩饰的快乐,连带着她的心也雀跃起来。

      她走进去,饭桌上摆满了五彩的碗碟,新鲜的水果,刚烤好的肉,袅袅地冒着香气,笼罩着他的脸。

      他也剪了头发,比她的还短,印象中是第一次剪这么短的头发。

      “是么?真的么?”他叼着雪茄,兴高采烈地冒出两句英文,“good,very good。”

      她站在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着桌面上的食物,鼻子没有变化,小小的汗珠顺着脖子流到锁骨,继续往下滑。

      衬衫是常穿的亚麻质地,浅棕色的,很衬他的肤色。

      薄薄的唇吐出烟圈,他转过头,像是刚发现她的存在。

      “来了?”软绵绵的,温柔的语气,他招招手,似乎只是动了动手指,往虚空的方向随便指了一下,“坐。”

      她不知道该坐在哪儿,但终于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他的右手夹着烟,左手搂着一个货真价实的白人女性,金黄色的卷发,在不甚明亮的饭厅泛着萤火虫一般亮闪闪的光,雪白的皮肤,一双大大的蓝色的眼睛,嘴唇涂着鲜红的油彩。

      “让我想想,你是Tina,她是Selena?”

      那个叫Selena的女人,和Tina不同的打扮,却同样艳光四射,紧身的洋装连衣裙,繁复的绣花纹路堆叠在胸口,却依然掩不住呼之欲出的秀色。

      “怎么了?”见她不动,他把烟交给身后站着的人,夹了一块肉慢慢嚼着,“你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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