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55、第五十五章

　　军训一直持续了两周。
　　为了锻炼学生的毅力，培养服从精神，从月初到月中，每天早早起床把床单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被子叠成豆腐块，匆匆洗漱完赶到操场出早操，早操完回餐厅草草吃过早点马上返回训练场，接着便是稍息、立正、列队、整装、报数……从早到晚。

　　对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说忍忍也就过了，听老师和听教官的也没什么区别，毕竟军训再苦也不会比学习更苦，可对散漫惯了的艺术生来说这确实让人叫苦连天。

　　学弟学妹的痛苦就是学长学姐的快乐源泉。
　　每天无论上课下课，训练场前的看台上时刻坐满着前来观赏稚嫩雏鸟们挥汗如雨，撑着遮阳伞、喝着西瓜汁的高年级吃瓜群众们，边摇着扇子边感慨学校对新生是真好，生生把九月就该进行的军训推迟到了十二月，夏训变冬训，就连往年最让人难过的太阳都温柔不少，让学长学姐们好生遗憾云云……

　　当然，如果对在台下挥汗如雨的学弟学妹们有意的话，这也是个极好的趁虚而入机会。学弟学妹站了一天木人桩，人也变成了木头，走路都费劲。这时你一手湿巾一手绿豆沙，再在不经意间扶摇摇欲坠的学弟或学妹一把，爱情说不定就这么来了。
　　就像此刻的周浩然。

　　按说他是舞蹈社社长，在学校也是个浪子般的风云人物，每天诸事缠身，可他一有时间就指挥着手下的社员们用水和巧克力堆满看台旁的凉棚，一到休息时间他就笑看着累成狗的学弟学妹们过来排队领水，吃小零食补充能量。

　　也难怪大家都喜欢他。
　　李想看着边爽朗笑着边把手里的玻璃瓶递给方蔷的周浩然，低头想。

　　“不过去？”
　　钢琴系的水是魏伟准备的。他递给李想一瓶，自己也打开瓶盖，“咕咚咕咚”直接把一大瓶水都咽了下去，“你再这么一动不动，她怕是招架不住。”

　　“周浩然他很灿烂……也很阳光……”李想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干瘪，语调也艰难，“我觉得他很好……”

　　“很好？”魏伟冲舞蹈社人群中分发着矿泉水的李思齐挥挥手中的空玻璃瓶，李思齐给了他个大白眼，他也不以为意，“可靠消息，我们周社长那件事不是空穴来风。那女孩，听说是做了人流，最后退学了。”

　　“你认真的？”李想试图在魏伟脸上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但没有，魏伟只是接过李思齐递过的矿泉水瓶，挥手示意她先忙，不用管自己，“还记得她吧，我们副社长。”

　　“我们刚去舞蹈社那天她帮过我。”李想点头，也无心细究他们的关系，“是她告诉你的？”

　　魏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重新拧开瓶盖，自顾自地说：“周浩然也追过她，没追上，转头就泡上了舞蹈系那个退学的女生。”
　　魏伟似是叹了口气：“听说是他们一起去参加比赛那时候的事。”

　　李想看向舞蹈社方阵最前方的周浩然和方蔷。
　　周浩然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方蔷叉腰狂笑。
　　在自己面前，她从未如此开怀过。

　　李想不想信，可魏伟的声音分明还回旋在耳边：“他家里条件好，真找女朋友也得是门当户对。在学校只是玩玩，得手了也就腻歪了……”
　　他感觉整个世界有些不真实。

　　……

　　“台下的新兵蛋子们，今天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我们缘尽于此。”

　　“你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就说明你们不只是现在的天之骄子，更是未来各行各业的精英。”

　　“这段时间我同样担任了一支队伍的教官。曾有同学问我这么努力训练是为了什么？在这里我一起告诉大家，训练不只是为了增强你的体魄，更是为了磨砺你的意志。”

　　“我们努力是为了保家卫国，而通过努力让国家，让人民变得更好，过得更好，就是你们的事了。”

　　“愿各位不只是今天的祖国花朵，更是未来的祖国栋梁。”

　　“我能教你们的不多，唯坚持与毅力尔。”

　　袁教官白色军服笔挺，他站在数千学子正前方，身后是近百个标枪般的士兵。
　　他们齐齐敬了个军礼，整齐划一。
　　“预备，唱！”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生生把一首励志歌唱得昂扬……台下数千学生渐受感染，一个学生缓缓张口，十个学生缓缓张口，数百学生缓缓张口，成千上万的学生缓缓张口……
　　音浪汇成涌动的海，直欲捅破这片天。
　　如此朝气蓬勃，如此意气风发。
　　那年李想是如此，方蔷，也是如此。

　　总教官训话结束，各方阵教官来跟各自手下的新兵蛋子作别。
　　大家初始可能不理解，可能埋怨教官的不近人情。可这么多天下来，学生们也早知道了教官们为什么如此严厉。其实抛开苦逼的训练时间，教官们年纪也没有大出他们多少，甚至很多是同龄的小伙子，他们一起聊天打屁，一起畅谈未来。
　　他们之间早已有了羁绊。

　　“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邵建军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可底下的新兵蛋子们非但没控制住通红的眼眶，甚至忍不住发出低声的呜咽。

　　“好了好了，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不出意外，明年我们还来，到时候还能见面。”邵建军无奈地挥挥手，甚至讲了个笑话，“如果你们还想跟我见面的话。”

　　可他的冷笑话明显效果不佳，底下悲伤依旧，为了冲淡离别的愁绪他只好补充：“你们不是舞蹈系吗？我还没见过你们的本事。谁敢在我面前展示下你们的才艺？”

　　“大二的老油条不行。”看周浩然主动从观众席走出来，邵建军瞪了他一眼，“他那两把刷子，我早看腻了。”

　　这次冷笑话明显有了效果。
　　低低的啜泣交织着不受控制的笑，场间的伤感氛围终究还是被冲淡了些许，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主动请缨，邵建军于是不满，开始点将。
　　“那个红头发的，就是你，第一天就违反纪律，真当我忘了？”

　　方蔷正满面愁容地算着钱。军训占用了一整个白天，她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做一小会兼职，收入直线下降，军训结束她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半分愁绪。
　　被点到名字时她指指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多多跟她耳语两句，可她话还没听完，就被身边的丁若若像是无意般推了出来。

　　邵建军嗓门洪亮，不只是舞蹈系听到了，旁边的钢琴系乃至其他院系的学生教官们纷纷侧目看来。

　　“老邵，又逼人表演节目？”适逢离别，这些性格像石头的军人们也不再严厉，钢琴系的教官，同时担任这支连队连长的袁教官笑着打趣。

　　“怎么？”邵建军挑衅地看了眼袁教官。
　　看得出这两位正副连长感情不错，邵建军直接冲他叫嚣：“连长，军事素养我比不过你，可单论手下这些新兵蛋子你可未必比我强。你带的是什么系来着？钢琴？有拿得出手的也牵出来遛遛。”

　　“是啊是啊。”方蔷仿若找到了救星，赶忙附和，“邵教官，看舞蹈生跳舞有什么意思，哪有看钢琴系的高材生跳舞好玩？”

　　这里是训练场，钢琴系的学生也不可能把钢琴扛过来，自然没人吭声。
　　伴随着舞蹈系的一片嘘声，袁教官脸渐渐黑了下来。

　　“哪个说我们钢琴系没人？”魏伟义正辞严地站起身，就在别人以为他要舍身就义时他却伸手把身旁的李想推了出去，“钢琴小王子请求出战！”

　　伴着魏伟那个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看着方蔷渐渐停下来的祸水东引，李想瞬间慌乱，前言不搭后语：“啊？跳舞……我不懂的……”

　　袁教官看得眉头直皱，冷声呵斥：“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方蔷看着李想忽然就笑了，如同百花盛开。
　　她没有当众表演的兴致，又没奖金拿她费这个劲干嘛。可看到李想唯唯诺诺的样子她便不爽，下意识便想为难他，声音骄纵且嚣张。
　　“你也算是我们舞蹈社的成员，我们来场同门切磋？”

　　话一出口方蔷便生出几分悔意，可也没太过担忧。
　　他一定会临阵而逃。

　　可她分明听到他说：“你来，我就来。”

　　比舞自然要换舞服。方蔷来过这儿，一马当先地走在正前方，看着犹犹豫豫跟在自己身后的李想，方蔷脚步顿了下，原本因他意外回答而雀跃的心突然冷了下来。
　　明明已经决定要跟他拉开距离，可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自信些？从容些？

　　“手下留情啊。”看方蔷停下脚步望过来，李想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周浩然的事情，勉强笑笑。

　　“想都别想。”方蔷头也不回，声音却从风中传来，无比清晰，“我不会怜惜你的。”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周浩然握着那瓶喝了一半矿泉水的手不经意顿了下，眼睛下意识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