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56、第五十六章

　　“我靠！”更衣室外，方蔷看着眉头紧皱的李想，脱口而出，“你哪找来的这极品衣服？”

　　李想依旧心事重重，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白色热裤，微粉短衫，纯白色球鞋，金银色的捧花……他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子，一手遮住脸，一手遮住露脐装下的一截腰身，“社里发的队服，上次穿过的。”
　　可他没敢再动，怕衣服崩开。

　　方蔷这才想起多多给自己看的视频。
　　她前段时间同时打着好几份工，后来又是军训，舞蹈社自然去得少了，偶尔去时好像是没在练功房见到他……

　　“你来舞蹈社不是为了这个吧？”方蔷眉头渐渐皱起，“你一个大男生偶尔去一两次啦啦队也就算了，他们就把你一直就放啦啦队你不会拒绝？”

　　李想不在意这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方蔷真正穿上这件红色舞裙，像想象中一样，张扬、明媚、活力四射。
　　可她的眉是微皱着的。

　　知道她是为自己不平，心里有股暖流涌过，于是脱口而出，“我来舞蹈社为的也不是这个。”

　　“那为什么？”方蔷像是没懂。

　　“为什么……”李想放下手臂，轻声说，“我虽然没什么舞蹈天赋，可能在台下为你加油，也很好了。”
　　我来鹭城，来舞蹈社，不为其他，只为你，而已。

　　方蔷看着他身上的露脐啦啦队服和白色热裤，对于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来说，即使是最大号的啦啦队服还是太过局促。
　　在视频里是一回事，在他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她还是不喜欢这样的他，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的他。
　　在五班时就是这样，鹭城还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笑着说没事，把保护费这种事当做理所当然，跳啦啦操这种事同样上赶着来……
　　他就没有一点脾气，就不会生气的吗？

　　眼睛是有些酸，但她却不想再想，也不能再想。
　　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反正跟自己都没关系。

　　“我去！‘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现场版？”

　　“看到帖子当天我就去舞蹈社堵人了，连着三天都没见到正主，没想到今天能见到现场版……”

　　“钢琴系还真是出人才，这是要砸舞蹈系饭碗呢！”

　　当他们回到训练场时场间口哨声与欢呼声汇成了一片，各色议论交织，绿草地已然成为欢乐的海洋。
　　不只是学生，就连往日不苟言笑的教官都失去了表情管理，张大嘴拍着腿，手里的水掉到了地上都不自知：“我靠，这届新生可比以前的奔放多了……”

　　方蔷一身红裙，蓬松的裙摆堪堪及地，露出精致的锁骨，腰身盈盈一握，张扬明媚又光彩动人。平时自然让人目光难移，可此时短裤配着露脐装的李想已然把场间的所有目光牢牢吸了过去。
　　大学是包容并阔，可这种花样，不只是教官没见过，学生们也没见过。

　　“这就是我兄弟啊！我们的训练视频看过吧？就校园网爆了那个。”魏伟大刺刺地站在舞蹈系队伍前跟李思齐介绍着，“这衣服我也有一套，训练那天你不在，下次我穿给你看看，保证让你移不开眼。”

　　而当欢呼渐散，当一切喧嚣归于平静，看着身边议论纷纷的人群，方蔷好气又好笑。
　　即使没有舞台，即使没有灯光，她今天的古典舞依然艳惊四座，掌声经久不息。
　　可相比他跳起啦啦操时排山倒海的欢呼，她还是输了。

　　那家伙未战先怯，原本犹犹豫豫不肯上前。可当她跳完那支舞，挑衅般地看向他时，他却仿若莽牛附体，眼中骤然闪烁起某种光彩，让人心颤，配着魏伟帮他选的《Girlfriend》神采飞扬，点燃全场。
　　操场直接变成了蹦迪场，男孩女孩甚至教官们完全放飞了自我，跟着台上像是张扬且无所畏惧的他一起舞动，魏伟甚至拉着李思齐直接跳上了台。

　　方蔷也不得不承认，放下平日的那些小心翼翼，放下那些怯懦的他，有些耀眼。

　　“你们俩先走？”袁教官此时心情明显不错，给了邵建军一个你连长永远是你连长的眼神，指指四周看着李想和方蔷，明显跃跃欲试想上前的男男女女，“等我宣布解散，你俩怕是走不了了。”

　　“啊……谢谢教官。”李想脸上还泛着红。
　　当音乐停歇，当场间数千人的目光齐齐望来时他已经快绷不住了，正发愁该怎么结束。看袁教官主动伸出援手他也顾不得其他了，拉起方蔷，低头边喊着“借过”边从人群里直直冲向学校后门。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找我……”方蔷骂他。

　　周浩然看了眼方蔷像是不情不愿但却也没挣脱的手，又在她的红裙上格外停留片刻，突然笑了，笑里带着些阴蛰，但它消失得太快，没人看到。
　　他冲连队的正副教官敬了个礼：“袁教官、邵教官，那我也撤了。”

　　……

　　鹭城大学门外是片一望无际的海。
　　正值傍晚，游人渐渐散去，李想和方蔷肩并肩坐在沙滩上，方蔷小心地把裙子撩起些。

　　虽然没有说过，但她真的很喜欢他送的这件舞服，她锁在更衣室里一次都没舍得穿，也就是今天想狠狠教育教育他才会珍而重之地穿上这件舞服。
　　谁想到，还是没赢。

　　“大家只是看热闹，我根本是瞎跳的。”
　　看着方蔷一脸的不忿，李想知道她是郁闷刚才的结果，那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结果。

　　他理所当然认为自己会输，想着破罐破摔，也想着魔都音乐学院里她看向那些自由又随性的学子时眼中涌动的莫名光芒，所以才会做出这些自己想都不敢想，更别说真的去做的事情。
　　给他再多借口，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她说她喜欢那样，喜欢那样的人。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方蔷盯着他的露脐装，微微躬着的身子和极力遮掩的背，突然忍不住扑哧一笑。

　　初见时他隐忍、沉默，对一切都逆来顺受，对万事万物好像毫无兴趣，沉闷无趣，就算面对自己，他大多时候也局促不安。不同于周浩然，他跟自己在一起时连玩笑都很少开，少有的几次接触都是一触即分，甚至尊重得过分了。
　　即使是鹭岛那晚，他也只是那样而已……生涩又胆小。

　　“不想输嘛。”

　　不想输？
　　是不想输给自己，还是不想……方蔷摇摇头，强行让自己不再想。
　　他们之间，没可能的。
　　好久没这么舒心了，方蔷趴在沙滩上，迎着汹涌的浪潮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一只被冲击到沙滩上，只有手指肚大小的鱼儿。
　　鱼儿离了水，一翻一翻地吐着泡泡，有气无力，眼看是活不成了。

　　“可以给我吗？”
　　方蔷拨弄了两下就没了兴致，他要，她也就给了他。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件露脐装，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鱼儿，轻轻把它浸入水里。

　　终于，本已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的鱼儿遇到水，灵活地摆弄了两下尾巴，冲他们摆动了两下尾巴，像是在感谢。他紧绷的身子渐渐松了下来，静静看着鱼儿游回海里，终于笑了。
　　“离开周浩然吧。”他说。

　　“离开？”方蔷怔怔看着他良久，终于明了，“你说他啊……”

　　周浩然毕竟是她的债主，他的钱到现在她只还了一半。他说不用急，但她最不喜欢欠别人。所以就算每天不间断的军训让她身心疲累，就算一天只吃一餐，她还是没舍掉那份舞蹈老师的兼职。

　　她跟周浩然确实在熟悉，可这不意味她喜欢他，也不意味着她会跟她在一起。
　　但在方蔷看来，她对周浩然只是欣赏，只是感激。她对他也就止于那种没事时能聊聊天，见了面能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方蔷刚想解释，可又忽然闭口不言。
　　这是个机会。

　　方蔷知道他食言了。
　　鹭岛那晚至今，他像是不再如以前那般无时无刻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像是如他承诺得那般不再打扰，可方蔷知道他没有放弃。
　　因为他甚至真的在做出改变。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跟他是阴郁孤僻还是张扬自信，是沉闷自闭还是乐观外向根本没关系，只跟他这个人有关系。
　　只因为他是李想

　　“关你什么事？”
　　她终于说。

　　“听别人说他……很花心……”终究没做过这种背后说人闲话的事情，李想说得无比艰难，可他更怕她受伤，“你要小心些……最好……最好分开吧……”

　　“李想，你说的改变就是变成一个长舌妇？”方蔷看着他的眼里自然生出几分距离。
　　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周浩然为人怎样她不知道，那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他帮过她。可她不能接受的是他会这样，“你以为你在背后诽谤别人我就会喜欢上你？爱上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想脸色涨得通红，但还是强自解释，“我是怕你……”

　　“怕我什么？被玩？被骗？受伤害？”他越是这样方蔷越是不忍，但有些事就是得快刀斩断，她咬牙说，“拜托，别那么自恋。你当你是谁？我男朋友还是我老公？”
　　“对我来说，你就是个路人甲而已！”

　　随着方蔷连珠炮似的话语，他原本昂着的头渐渐低了下去，他低头，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方蔷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可还是抿唇继续说：“李想，你记住，我选择谁，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别多管闲事，李想。”方蔷扭头看向像是无意路过的周浩然，站起身走向他，与李想擦肩而过时轻声说算，“你也不想我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吧？”

　　李想看着即将离去的方蔷下意识伸手想拉，但差了一瞬。
　　听着无尽的浪潮声，看着跟周浩然肩并肩离开的方蔷，李想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没有立场。
　　她说得已经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