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39、第三十九章

　　9月2日，车站。
　　李想早早来了，今天魔都的日头格外毒辣，他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汗水已经浸透了T恤。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终于听到车站的广播。
　　自平安县而来的列车进站了。

　　出站口从人山人海到门可罗雀，从门可罗雀到空空荡荡，就在李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时间时，总算看到姜黎从光里走来。
　　她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干净、清爽，衬得她皮肤格外白净，甚至能隐隐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好像清瘦了些，可生人勿进还是一如既往。

　　李想眼珠一转，钻进出站口侧方，猫腰，等姜黎走出出站口，经过他身边时突然站起。
　　“呔！”

　　姜黎只是静静望着他。
　　“真没意思。”李想尴尬地搓搓手，一边拉她的行李箱一边接她的背包，“跟段木头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没让你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想看到了姜黎嘴角一抹一闪即逝的笑意。

　　“你说这话就丧良心了啊！”李想边带着姜黎往外走边叫着撞天屈，“我特地找叔叔阿姨问了时间，早七点出发，倒了好几趟车，提前到了足足一个小时。”
　　他指着道路尽头挂着火红色招牌的魔都医学院迎新点，脸上好似有无尽委屈：“......我连点都踩好了。”

　　“你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姜黎没理会他的邀功，只是喃喃。

　　“这是上次我们去参观学校碰到的那个医学院的师兄吧？”李想没来得及回姜黎就看到新生签到处主动站起的白大褂男生向两人迎来，可他不能确定，赶忙问姜黎。

　　姜黎淡淡摇头：“没印象。”

　　“赵成之学长？”看姜黎指望不上，李想只好试探着问。

　　“还真遇到了。”赵成之明显听到了姜黎那句话，但毫不介怀，脸上仍是欣喜的笑，“今天是新生报到第一天，我猜姜黎同学应该会来，上完课就赶了过来，还真让我逮住了。”

　　“刚上完人体解剖课就赶过来，难免会有残余组织什么的。”他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丢给一旁的同学，好笑地看着不动声色拉着姜黎跟自己隔开一段距离的李想，“别介意，只是个玩笑。你叫李想？”

　　“学长怎么知道？”李想记得当时自己没有告诉赵成之自己的名字。

　　“我和方蔷同学互留了联系方式。”赵成之像是看出李想的疑惑，笑着提醒。

　　李想有些酸。
　　原来她不是没有时间。

　　“先上车吧，接你们的车马上走。”赵成之的手自然伸向李想手中的行李箱，“箱子放行李仓。”

　　“我自己来。”姜黎终于开口。
　　他从李想手中拿过自己的行李箱，略显吃力地把它放置在行李舱的角落，这才拉着一脸懵的李想上了车。

　　“李想同学跟我们一起去吗？”赵成之突然问。
　　姜黎没理会。

　　“我们是发小，发小啦......”李想刚回头就又被姜黎把头扭了回去。他们在后排坐下，李想颇感无奈，“都大学生了，你这性子可得改改，找个男朋友什么的也可以嘛！说起来我觉得赵学长就对你很有好感。”

　　“你这么想？”
　　姜黎直直地看着李想的眼。

　　李想被姜黎漆黑的、不见丝毫情绪的眸子盯得有些发虚，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我怎么想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你喜欢，感情这种事嘛......喜欢、情投意合最重要了。”
　　大巴车缓缓启动，姜黎闭上眼开始小憩。

　　......

　　魔都医学院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可上次来时学校已经陆续放了暑假，除了赵成之他们都没见到什么人，这次从校里到校外却都是热火朝天的。
　　学生们朝气蓬勃，家长们肩扛手挑，摆摊卖日用品的学姐学长们和小摊贩们比着赛看谁的嗓门大......

　　在报到时他们还引起了老师们不大不小的关注，毕竟能稳上清北的学生极少会来魔都医学院。
　　不是说魔都医学院不好，只是除了特色专业，单从名气而言这里还是差了清北不止一个等级。

　　拱开人流，李想陪姜黎办好入学手续，拿着钥匙狼狈地挤出了报到点。
　　赵成之把姜黎的档案材料还给李想，点了点成绩单，眼里有掩饰不住的赞赏：“当时听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学霸学霸的叫，可这儿的学生学习都不差的，没想到学妹竟然这么厉害！”

　　“赵学长学习应该也很好吧？”李想心里其实是恨不得他赶紧回去上课的，但他知道不能总是不与人交际，更不能毫无改变，于是勉强问着不感兴趣的话题。

　　“没办法跟学妹比的。”赵成之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我是本地的学生，考魔都医学院容易很多。”

　　赵成之虽然这么说，可脸上依然神采绚烂，丝毫没有不如人的讪讪。带着他们来到女生宿舍楼，像是看出姜黎的不耐，赵成之主动在宿舍楼下站定，说自己还有课要上，就不带他们上去了。
　　李想松了口气。

　　宿舍在一楼，还没有其他人来，姜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行李放好便跟李想一起去学校旁边的超市买生活用品。
　　姜黎眼看着小推车越堆越满。
　　毛巾、枕头、床单、被罩、床垫、床帘、抽纸、洗发水、洗面奶、护肤品、防晒霜、餐具、水杯、雨鞋......姜黎甚至觉得要不是周围的人山人海，他怕是连卫生巾也会给她一起买好。

　　“你别干看着啊。”看姜黎驻足不前，李想催促，“看看还差点什么。”

　　“什么都不差。”姜黎低头，“走吧，再买都装不下了。”

　　李想想了想，又把小推车里的东西清点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后才去结账。
　　姜黎刚拿出钱包李想就已经把卡递了过去。
　　“我来吧，收了你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心难安呢。”

　　CD李想最近一直在听，这个价格对他不算什么，可对姜黎来说却是积攒了十多年的奖学金和压岁钱。

　　于是姜黎于不言，只是静静看着李想把推车里的东西一件件移到袋子里。
　　她只是想，如果时间就停止在现在，也很好。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宿舍时宿舍里已经是忙忙碌碌的了。
　　听到门边传来的声音，正在铺床单擦桌子的同学和家长们都望了过来，在她们的注视里，姜黎一如往常的全无关注，也无回应，只是把刚买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到书桌上。

　　李想沉默了会，冲其他人歉疚笑笑，爬到床上开始铺被褥、挂床帘。
　　你真的能习惯吗？

　　“你是姜黎吧？我知道你的。新生最高分，魔都医学院最大冷门。”姜黎身旁一个脸圆圆的女生踌躇了下，但还是迎着姜黎的漠然主动伸出手，看着她床上的李想有些艳羡，“我是吴蕾，刚才在新生报到点看到你了。”

　　姜黎本是无所觉的，可床上的李想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毛巾，伸手应了句：“是我。”
　　无比生硬。

　　“这是你男朋友吧？”吴蕾不但没被姜黎的冷意扑灭热情，反倒像是受了鼓舞，“好贴心哦......”

　　赵成之虽然那么说，但能来魔都医学院读书的学生没有成绩差的，不然也来不了这里。
　　像刚出窝的雏鸟，考上大学前都在埋头苦读，生活能力总是不尽如人意，所以父母都陪着过来报到。像姜黎和李想这样的组合还是极少见的。

　　“我是她哥......她发小。”李想刚说一半就看到姜黎蹙起的眉，于是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叫，临时改了口。

　　“一起吃饭吧。”看时间已经中午，吴蕾跟自己爸爸妈妈耳语了几句，又问过其他两个女生，主动开口邀请。

　　李想放下手中的手机下意识想拒绝。
　　他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吃饭，会不自在。
　　可想起依旧没回应的“孤僻无趣心怀不轨”他又点了头。

　　他们不是小孩子，不能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不喜欢谁就漠然无视理也不理。
　　他们总得学着跟其他人相处，跟世界和解。

　　食堂饭菜味道一般，姜黎被李想放到了她新舍友那桌，他自己则跟其他家长一起。家长们天南海北，从经济走势到中美关系，从中美关系到国际油价，从国家油价再到自家孩子的学习......
　　李想浑身僵硬地应着。
　　旁边那桌倒是聊得开心，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可姜黎始终一言不发，别人问一句，她就回一句，后来连吴蕾都不问了。

　　餐厅前，送孩子的家长们要么回家，要么回酒店。
　　李想也该离开了。
　　看着同样一言不发的姜黎，李想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我们住过的那套房的钥匙，要是住得不舒服，就回家吧。”

　　可他还是不放心，又打开手机查了地图：“就几公里，我明天买辆自行车给你。”

　　“我自己买吧，你眼光那么差......”姜黎从李想手中接过钥匙，声音也低，“再说，万一我喜欢群体生活呢？”

　　李想没跟她争，反正争不过。
　　他只是不放心她。

　　姜黎现在比以前好了很多，但还是不喜交际。
　　高中时还好，每天在学校只是学习，放了学就回家，可大学不同，在这里学习不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各种社团活动、人际关系无可避免。
　　她这种性子，要是不被喜欢，被排挤怎么办呢？

　　其实李想心里有着不为他人所知的负罪感。
　　如果没有遇到方蔷，他是会来魔都的。
　　年少时许下的关于保护的约定，他都还记得。

　　辞别姜黎和她的室友，李想迎着日头刚走出学校门，一眼就看到路边小摊上在卖力叫卖着凉席的小贩。
　　他总算知道少了什么了。
　　九月的天气热又黏稠。她们宿舍却连个空调都没有。

　　李想回到姜黎宿舍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舍友不知去了哪里。她也不休息，书虽然翻开，可视线明显没落在上边。
　　她坐在位置上不知呆呆看着什么，连走到身后的李想都没发觉。

　　李想拍拍她的肩，姜黎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紧攥在手心。

　　“我就说少了点什么。”李想把凉席铺到她床上，扯平褶皱，满意拍手，“出校门才想起来。”

　　其实李想都看到了。
　　那是他们初识那年，李想硬拉着姜黎去拍的大头贴。
　　大头贴上的姜黎面无表情，李想笑容灿烂地在姜黎的小脑袋上比出两只小角的形状。

　　不知怎么的，李想心突然疼了一下。
　　是他把姜黎抛下了啊。

　　“今天回去住吧。”李想望着空荡荡的宿舍说。

　　“怎么了？”姜黎抬头，不解。

　　“明天才正式开学，我们一起熟悉一下路线，看从这里到家里远不远。”李想随意找了个借口。

　　两人漫步在校园的树荫下。

　　“姜黎。”李想叫她。

　　“嗯？”姜黎回首。

　　“对不起。”李想说。

　　“怎么了？”姜黎问。

　　李想声音吞吐：“我......我应该留在魔都的。”

　　长久的沉默。
　　就当李想以为姜黎没听到时，就听到姜黎梦呓般的语调。
　　“李想，你心总这么软，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