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40、第四十章

　　魔都机场。
　　李想是和陈若男一起来的。

　　拉开车门，拉开后备箱，无奈地拍开陈若男要帮自己拿包的手：“真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没大没小的。”陈若男没好气地说了他句，但脸上的心疼也淡了些许，“真不要妈妈陪你去？”

　　“别担心，我自己可以。前两天姜黎也是自己来的。”李想在检票口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她的身影，不由吐槽，“大周末的，没课也不来送送我。”

　　“刚入学事情多着呢。”陈若男对姜黎一如既往的偏心，“不缺胳膊不短腿的，非要姜黎送你干吗？”

　　“……刚才还说要送我去鹭城。”李想装模作样地哀叹，“善变的女人呐……”

　　陈若男没心情跟他玩笑，跟他絮叨着要跟听老师话啦要跟舍友处好关系啦之类的，李想一一应了，直到陈若男说无可说，直到催促检票登机的广播充斥整个候机厅。
　　此时依然不见姜黎的身影。
　　李想摇头，拉出行李箱的拉手，大概刚开学事情确实多吧。

　　走到进站口，李想犹豫了下，还是转身，轻轻抱了下陈若男：“妈，你也要注意身体，工作别太拼了。”

　　“我们小想偷偷长大了呢……”陈若男摸摸李想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卡片，塞进李想手心，“姥爷给的零花钱，让我告诉你喜欢什么买什么，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说着说着连陈若男也颇为无言：“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跟外孙较劲，给个零花钱不自己给，非让我转交……”

　　自从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姥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李想知道姥爷不想他去，也知道姥爷就想他留在这里，留在身边。
　　可他装作不知道。
　　姥爷知道他知道装作不知道，所以不开心。

　　姥爷是没来送他，可到底血浓于水，最后还是无奈认了这件事。
　　心中的忧虑消散，李想长出口气，随意地把卡揣进裤兜，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拉着行李箱进了检票口。

　　飞机缓缓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抬头、起飞，身下的高楼、汽车、人越来越小，李想心里越来越酸。
　　他其实是个软弱又恋家的人，可从那件事开始到现在已经六年，这六年生生改变了他。他习惯了冷清，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蜷缩在角落。
　　可这两个月到底悄悄改变了某些东西。

　　白天他陪姥爷逛古玩市场，陪姥姥买菜。陈若男工作是忙，但每个晚上、每个清晨也都见得到……这种日子让他像那年的冰淇淋一样，在暖阳的轻抚下开始柔软。
　　他想找回那个冰淇淋一样的自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机场巨大的广告牌下，姜黎静静看着空中那架飞机的轮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穿入云海，直到隐入云层，直到消失不见。

　　……

　　这是李想第一次来鹭城。
　　这是他此生最大胆的一次破壳而出，也是最不计后果的一次冒险追寻。

　　打开飞机的遮阳帘，眼前是火红的晚霞，身下是暖色的万家灯火。他没来由想起方蔷，想起那个自由又狂放，耀眼又张扬的女孩。
　　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轻轻笑了笑：“我来到，有你的城市了呢。”

　　修长的指无疑触到苍白的面庞。
　　有些烫。

　　夏天的脸说变就变，降落前还是岁月静好，落地时已经“轰隆隆”个不停。

　　飞机舱门开启，李想第一个下了飞机，小跑着出了透明廊道，出了到达厅，迎新点空空荡荡。
　　狼狈地躲避着豆大的雨点，李想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从包里拿出纸巾，小心擦拭掉身上的雨水，想了想，又往座位上垫了件衣服，略显狼狈地对司机说：“鹭城大学。”
　　难免透着股愉悦。

　　“高材生啊小伙子。”司机把LED屏换成红色，声音里透着股身位鹭城人的自豪，“从哪里来啊？”

　　“平安县。”李想手撑着车窗，看着不远处在灯光映衬下波光粼粼，却又汹涌澎湃的海面有些呆。

　　“噢，那么远啊。”司机把车停在鹭城大学门口，问他，“来看海的？”

　　“不是。”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摇头，从地上拿起自己的背包小心背好，“来找喜欢的女孩。”
　　脸上充满希冀。

　　下了车，李想深吸口气，走向鹭城大学，却又被保安第一时间拦住，李想这才知道老师下班了，报到也得等到明天，更别说住宿了。
　　只能先找家酒店了。
　　李想无奈地想。

　　当走出学校对面的第三家酒店时李想更无奈了。
　　现在是开学季，送孩子的家长们把鹭城大学附近的酒店都包了圆，甚至连床位房都是满员。

　　“小帅哥？小帅哥！”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一个穿着花衬衫花短裤人字鞋的阿姨热情凑上来，“别看了小帅哥，阿姨喊的就是你！”

　　“有事吗？”李想正犹豫要不要去离鹭城大学稍远些的酒店找找。

　　“新生吧？到得太晚了！”阿姨伸手想去接李想的背包，“先去阿姨家住一晚。”

　　李想马上警惕，他小心地跟这个热情过度的阿姨拉开段距离。
　　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阿姨家……别是不正规的吧？

　　“放心小伙子，阿姨自家的房子。”像是看出了李想的犹豫，花衬衫阿姨拍着胸脯打包票，“酒店式公寓，就在学校对面，干净卫生，面朝大海，在家就能看到白城海滩，不满意不要钱！”

　　不知道是听到那句干净卫生还是别的什么，李想点了头。

　　“小伙子你就一个人？爸妈没来？”
　　李想跟着花衬衫阿姨来到学校对面的老小区，上了顶楼，阿姨打开房门，看着轻揉着额头的李想，“这是阿姨最大的一幢，价格会比较贵，你要是觉得不用这么大阿姨还有间……”

　　“就这吧。”李想强撑着疲累的身子四下看了看，虽然是老小区，房间倒是如阿姨所说干净整洁，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直通天台的楼梯。李想此时已经倦得几乎睁不开眼，从裤兜摸出姥爷给的银行卡，“刷卡。”

　　“一晚八百，十二点前退房。”看李想只是摆手，明显是不想再说话了，阿姨接过卡，不知从哪里摸出台POS机，轻轻一刷，麻利地把卡和小票还给李想，“有事敲门，阿姨就住对面。”

　　正想离开，阿姨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小帅哥，阿姨家住宿条件还可以吧？小区是老了点，可房子是新装的。小帅哥你这条件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以后记得照顾阿姨生意。”

　　李想勉强把眼皮睁开条缝，看到阿姨暧昧的脸色又无力阖上，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哪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他。

　　躺在床上时却又睡不着了。卧室的窗户大开着，微咸的海风和微甜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他无法入眠。
　　李想索性拿出手机，先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洗了澡，又呆呆看着方蔷的灰色的头像好一会，复又小心翼翼关上，从背包里拿出药瓶，小心倒出一粒，打开电视，终于在新闻主持人的陪伴下睡着。

　　清晨，李想伸了个懒腰，可能是太累，只用了最小的药量他就睡到了天亮。
　　出了房间，在客厅里倒了杯水润润干涩的唇角，于是看到那架通往天台的旋转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打开楼梯尽头的小门，那是一片独属于这所房子的天台，一处开阔的小小天地。

　　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壮阔海洋，左侧是红绿交织的鹭城大学，右侧是一座正在建设中的巨大双子塔，后方隐约传来缥缈的钟声，抬眼望去，那是一片绵延的寺庙……
　　真的像那首诗一样。

　　李想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他喜欢这里。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下了天台，背上包，李想没去报到，直接打车去了鹭城车站。
　　今天方蔷报到。

　　不只是鹭城大学，鹭城其他学校迎新的人也举起写着各自校名的牌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出站口围得严严实实。
　　李想挤不进去，于是站在人群最后方，仗着身高优势往里张望。

　　在汹涌的人潮最前方，李想看到那个一身粉色运动装，挎着一个坤包蹦蹦跳跳，火红色的马尾也随之一甩一甩的女孩。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青春真的有颜色，那一定是粉色，李想想。

　　“抱歉……不好意思……”李想身后也已经被后来的人挤满，他推开人群向着车站出口而去，“方……”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他便看到方蔷身后拉着行李箱的男生。
　　像是被从头泼了一盆冰水，李想脸色苍白，生生把剩下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那件事像是被刻意遗忘在了角落，仿若看不见、不提起、便不存在一般。他习惯了万事藏于心，也从来没有什么极度渴求想要拥有的事物。可当他再遇到她，人生就岔向了另一个方向。

　　自我安慰说就算是有男朋友到了大学也该劳燕分飞了。可已经躲无可躲，现实明明白白告诉他，已经是必须面对的时候了。
　　或是走进她的生命，或是从她生命中完全消失。

　　像是输红眼的赌徒要进行最后一搏。
　　他想。
　　总得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李想走向方蔷的方向。
　　他觉得那个方向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