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2、第二十二章

　　鸟儿吵闹，蝉儿喧嚣。
　　李想在这熙攘的清晨里睁开眼，而墙上的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现在是早上九点半。
　　好久没睡过头，也好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李想猛然起身，鞋也来不及穿，就那么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厅，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也没有。
　　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在这黏稠的空气里，李想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在地上，声音喃喃，视线模糊。

　　虽然不敢跟陈若男讲，不敢告诉陈若男，可他多希望陈若男可以像其他同学的妈妈一样每天陪着他。上学快迟到时有她的絮絮叨叨，成绩不好时有她提着耳朵耳提面命，放学回家时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

　　无力抬起头，视线所及，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白粥，白粥碗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李想踉跄着站起身，一把把纸条抢到手心。

　　“小想，饭妈妈做好了，吃完把碗筷放在厨房。妈妈去看看爸爸，下午回来我们一起去看考场。”
　　李想开心了。

　　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放进碗橱，蹦跳着回到书房，翻开桌上的课本开始复习：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时间流逝在不知不觉间，李想被书本里的知识点轰炸弄得脑壳痛，脑袋里满是残垣断壁，顺着门锁转动的声音从题海中探出头，无力地揉着酸痛的肩。
　　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

　　“小想，妈妈回来晚了。”陈若男急匆匆走进书房，手里还拎着几个便当盒，“从郊区回来看时间还早，妈妈就找人问了点事，不小心就耽搁到这会了。”

　　边说着边把便当盒在桌子上一一摆开，陈若男把汤匙递给李想催他快吃。
　　李想吃了一小口，抬头想问陈若男是不是因为李允文的事情，可陈若男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李想从房间里拿出一床薄毯盖在陈若男身上。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还能是什么。

　　吃完午饭，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把垃圾扔下楼，李想继续复习功课。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思路格外清晰。
　　等做完最后一套模拟题，李想把资料收起来准备去看考场。
　　高中三年的尾巴这样度过，他很满足。

　　可他不小心碰翻了那张琴凳。

　　“不要！”
　　陈若男就从睡梦中猛然惊醒，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眼里有惊惧、有惶恐、更有不安，直到看到整个人像是完全僵住，拳头攥得紧紧的李想，她的眼中才渐渐有了焦距，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只是扶着椅背勉强站起身，说：“等妈妈一下。”

　　李想同样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一幕恐怕不只是自己，也是妈妈的梦魇吧？

　　时间还早，李想的山地车又不能载人，母子俩干脆选择走去学校。
　　李想是在平安二中读书，可他的考场在一中。
　　其实一中反而离家更近，可以李想当初的文化课成绩和半死不活的状态，即使是姜黎也没能把他送到一中去。

　　下午三点一刻，也是一天中太阳最猛烈的时分。
　　李想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陈若男拍拍李想，示意他等下自己，继而转身走进学校旁的小卖店，不过片刻便拿着一瓶水、一包纸巾出来，先把水递给李想：“冰过的。”

　　李想接过水，咕咚咕咚，咕咚咕咚，直到一瓶水下去一半才作罢，随后接过陈若男手中的纸巾擦拭额头的汗珠。

　　看着李想比其他同龄人明显瘦削不少的脸庞，陈若男的手轻轻触了下，声音里满是自责：“小想，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不会啊，我自己不知道多自由。”李想怔了怔，笑着摇头，“不用受家长的管教，也不用因为成绩不好被爸爸妈妈骂，他们不知道多羡慕我。”
　　可他的眼睛却是飘着的，不着边际的。
　　随后视线便落在了身边一对带着孩子去往考场方向的父母身上。

　　触及李想的视线，陈若男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下：“小想，你不用安慰妈妈。妈妈知道你过得不好，可妈妈......妈妈也是姥爷的孩子，姥爷年纪大了，他需要妈妈照顾，你要是愿意......”

　　前言不搭后语。
　　可李想明白。

　　“我不愿意！”李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可陈若男闭口不言，他心中又开始愧疚，“妈妈，别在说这个了好吗，我不会去的。”

　　“大学也就四年，我知道姥姥姥爷想我，也知道......妈妈想我。等我毕业了就去魔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生活，再不分开。”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而这四年，他想去追一个梦。

　　“妈，你有什么愿望吗？或者说梦想。”为了扯开这个把母子间裂隙越撕越大的话题，李想玩笑似地说，“别说是接管公司这种。”

　　仿佛陷入某种久远的记忆，陈若男望着远方良久后方才说：“当年没遇到你爸爸的话，妈妈可能会成为个动物学家，说不定现在就在东非看动物大迁徙呢。”

　　“妈妈不是说现在不好，现在很好。”怕李想误会，陈若男补充，“要是妈妈真去了非洲就没有小想这么可爱懂事的儿子，没有你......”

　　李想没说话。他只是看着一中的校门，仿若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怀一腔热血，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年轻人。

　　“这是爸爸的起点，也会是我的起点。”他说，“我会让爸爸为我骄傲的。”

　　“他一直都为你骄傲。”陈若男说，“小想，你能幸福才是他最大的期盼。”

　　……

　　李想被安排在301号考场，教室第一排的正中间。

　　“第一排啊？这也太靠前了。”陈男对这个位置明显不满意，皱眉，“要不妈妈找你姜叔叔说说，哪怕靠后一点呢。考试的时候老师总是喜欢走来走去......”

　　“不用的妈妈，这样就挺好的。”李想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劝陈若男，“我从来没坐过第一排，这还算是弥补了我的一个小小遗憾呢。”

　　“前后桌放太紧了，腿都伸不开。”陈若男坐在李想位置上试了试，眉头皱得更紧，她把第二排的桌子往后挪了挪，比了下距离，又往后靠了靠，这才满意。又把桌子使劲晃了晃，看它纹丝不动才肯收回手，“你来试试。”

　　李想有些好笑，可看着陈若男认真的眼还是依言坐下，前后活动了下：“蛮好的。”

　　“那就好。”陈若男看李想往前能伸开腿，往后能展开背，这才满意点头，“走吧，找家店吃晚饭。”

　　“干嘛在外边吃？”李想不解，“中午吃的就是便当。”

　　“你明天还要考试。”陈若男难得的难为情，看李想还是不解地看着自己才讪讪说，“妈的手艺你也知道，妈妈不是怕你考试吃坏肚子嘛......”

　　“难怪妈你昨天给我做饭吃，原来是因为今天不考试。”李想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啊笑笑啊笑，笑得陈若男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眼看要翻脸，他才亡羊补牢，“妈，我们去买菜吧。给你看看我的手艺。”

　　“妈妈就知道跟你爸一个样，一样瞧不起妈妈的手艺。”陈若男看着前方逃之夭夭的儿子，语调是无奈，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们像是回到了从前，像是那个男人还在，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

　　家门口就有家小超市，上下加起来也就一百多平。一进店里，跟老板点点头，在老板的诧异目光里，李想拉着陈若男熟门熟路奔向蔬菜区。土豆很饱满，西红柿很圆润，就连平日看着就皱眉的苦瓜今天也青翠了不少。
　　反正今天李想看什么都顺眼。

　　最后他们停留在肉食区，李想指着中间最神气的那只大公鸡：“就它了。”
　　活像个在自己地盘指点江山的米其林三星大厨。

　　自然而然，出超市时两人身上挂满大包小包。
　　陈若男也挑了些牛奶鸡蛋之类的，说要给儿子做好后勤。

　　一回到家，李想直奔厨房，清洗、去皮、切丝，动作无比娴熟。
　　“出去出去。”陈若男想进来帮忙，被李想挥手赶了出去，“今天全都我来。”

　　先在锅里把刚洗好的鸡肉翻炒一遍，等香味四溢时把它从炒锅换到汤锅，加点葱姜蒜末，盖上锅盖，设好时间。
　　趁大公鸡在汤锅里躺着的功夫，李想开始在另一个燃气灶上点火，倒油，炒菜。

　　其实也没几个菜，他饭量本就不大，陈若男也不算方蔷，就算多了她也吃不了多少，也就是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红柿炒蛋一个煎豆腐。

　　等菜都上了桌，鸡汤也好了。
　　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
　　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想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如是想。

　　“小想，我们主食吃什么？”
　　陈若男一脸严肃地提出问题。她显然也发现了，且因为被自己儿子赶出厨房正不爽，找到这个机会，果断出击。

　　李想微囧。飞也似地跑去小区旁边餐馆买了两盒米饭，而回到家时，陈若男已经在大快朵颐了。

　　“慢点吃。”李想把餐盒打开，放到陈若男身前，又给她盛了碗鸡汤。

　　“到底谁才是妈妈啊？”
　　陈若男摁住李想，极孩子气地给李想拆开饭盒，盛了鸡汤，这才重新拿起筷子。

　　“妈你早就发现我没煮饭了吧？”李想喝了口汤，点点头，咸淡刚好。

　　“对啊，但妈妈就不告诉你。”陈若男笑得开怀，“谁让你剥夺了妈妈下厨的权利。”

　　母子永远是母子，重逢不过一天，不知不觉间母子俩的些许生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若男捞了块鸡肉，刚尝一口就开始王婆卖瓜：“小想手艺确实比妈妈好多了，以后跟我们小想在一块的女孩子可有福了。”

　　可母子永远不再是曾经那对母子，有些事情，李想可能会告诉郑强，告诉姜黎，可就是无法告诉陈若男。

　　李想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知道方蔷在干嘛。

　　饭后，李想回到卧室，拿出手机，犹豫很久，写好又删掉，删掉又写好，反反复复无数次，最后终于摁下发送键。
　　“你在哪里考试？”
　　方蔷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