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1、第二十一章

　　先平静先骑着小粉车飞也似地回到家，哼哧哼哧把书拎上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拿出钥匙刚想开门，门却自己开了。
　　李想本能躲闪。
　　他被吓到了。

　　可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系着围裙已经快半年没见的陈若男，他却说不出话来了。陈若男想接过李想手中的那捆书，可李想却下意识把书让到了身后。

　　“小想回来啦。”陈若男低头，但很快又抬起。她尴尬地把手收回来，又全然不知道该往哪放，只是无意识地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珠。

　　眼睛有些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但李想强忍住了。
　　他早已习惯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不露分毫。
　　这些年的聚少离多，即使血浓于水，可有些东西也很难回到从前。

　　他把书放在鞋柜旁，换上拖鞋，问：“怎么回来了，公司走得开吗？”

　　“是姜黎打电话给我。”陈若男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淡，但还是无事般地让开身，“不然我都不知道你们学校今天放假。”

　　“怕你没时间。”李想重新拿起那捆书想回自己房间，闻言轻声解释。

　　“你的事情妈妈怎么会没时间？本来想去学校找你，可又不知道你在哪间教室。”
　　说着说着陈若男就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不称职。
　　年初回到魔都时连老爷子都动了肝火，跳着脚骂她没这么当妈的，让自己外孙一个人受这种苦。

　　可她没办法，大年初一公司出了事，她又不敢让老爷子知道。
　　老爷子手术虽然成功了，可身体却依然一年不如一年。
　　她不赶回去就没人能解决。

　　他怨自己，恨自己，不想跟自己在一起是应该的，不想去魔都也是应该的。
　　陈若男想。
　　可她还是很怀念当初在平安县的日子，怀念那个满是平安喜乐的三口之家，怀念李允文，怀念那个调皮捣蛋，总是跟他爸爸黏在一起，总是惹自己生气的的小李想。

　　“肯定饿了吧，饭已经好了，先吃饭。”陈若男强忍住眼里的酸涩，试着伸手想帮李想摘下书包。李想的肩有一瞬间的僵硬，但终究没动，只是像个木偶似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也就是这时李想才看到陈若男脸上的风尘仆仆以及没来得及换的黑西装，而餐桌上却已经是满满当当。
　　李想终于没忍住，揽过陈若男的肩：“妈，我很想你。”

　　陈若男眼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她抱住李想：“妈妈知道，妈妈也想你，妈妈知道你苦，知道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可妈妈没办法......”

　　“妈，我知道的，是我不走，跟你没关系。”反而是李想先恢复平静，失态只是一瞬间。
　　他自问如果说这些年自己有什么擅长的，那也就是压抑情绪了。

　　“妈妈宁愿你埋怨妈妈，哪怕你骂妈妈几句妈妈心里都好受些。”陈若男身子颤抖，她摸着李想的脑袋，“你不要这么懂事，这么懂事妈妈反而心疼得不得了。”

　　“没事的，我真的没事。我过得很好，妈你不用担心。”李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妈，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对对对......”陈若男胡乱擦着眼上的泪珠，快步走向厨房，边走边念叨，“饿了得吃饭，得吃饭。”

　　陈若男端着电饭煲回到餐桌前时李想已经开动了。看陈若男过来，李想把手边的抽纸盒递过去，陈若男拿着纸盒背过身，虽然好笑自己表现还不如儿子，可又觉得儿子就该比自己强才对。

　　也就是这时陈若男才看到李想有些扭曲的脸，她疑惑地拿起筷子：“好久没做饭了，妈妈知道你不吃肉，特地......妈妈先尝尝味道。”

　　李想嘴上赞道：“还是以前的味道。”

　　“是吗？”陈若男夹起块青椒炒蛋送入嘴中，“呸呸呸......这么咸，小想，妈妈以前做得是这个味道吗？”

　　“可不是嘛。”想起那些往昔，李想忍不住笑了，“再说妈你以前做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要不是有爸爸......”

　　像是提起了某个禁忌的话题，李想下意识收住嘴，陈若男手中的筷子也无意识地滑落到地上，她慌忙捡起：“怎么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妈妈去洗一下。”

　　陈若男回来时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失态。
　　她倒了一小碗清水，菜过过水后没那么咸了，母子俩安静吃着。
　　陈若男随意问李想学校的趣事，李想也随意答。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吃完饭，李想起身要收拾碗筷，陈若男接过李想手里的餐盘，指着书房方向：“妈妈洗，小想给妈妈弹首曲子吧，妈妈好久没听了。”

　　李想坐在琴凳上，琴声、水声、锅碗瓢盆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他不时看向正在厨房洗碗的陈若男，想，天空中是不是真的飘浮着一座叫拉普达的天空之城，没有悲伤、没有苦痛，只有开心、只有幸福。而爸爸是不是就在那座城里看着自己，等着自己。

　　......

　　傍晚时李想和陈若男一起敲响了姜黎家的家门。
　　姜黎本来在看一本医学专业书，看到李想和陈若男时眼眸亮了一瞬，但又瞬间消失。她放下手中的书，叫了声陈阿姨好，冲李想招手，李想会意，跟着她回到房间，陈若男则在客厅里跟姜叔叔和徐阿姨聊着天。

　　“谢谢。”随着陈叔叔一阵爽朗的笑，李想终于抬头，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姜黎给他的模拟题搞懂，看着百无聊赖的姜黎，他眼中有感动，也有感激。

　　姜黎头都没抬，只是说：“你别怪阿姨，她也不容易。”

　　“我知道。”李想说，“我会好好考试的。”

　　门外依稀传来陈若男和姜叔叔徐阿姨的谈笑。

　　“李想是真懂事，每天一个人买菜做饭上学，家里还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是徐阿姨的声音。

　　“哎，这孩子就是太犟了，有什么事都藏心里，要不是有姜黎在我都怕没个人能跟他说说话。”这是陈若男的声音。

　　“这有什么。俩孩子从小就青梅竹马，等他们大学毕业了咱两家就亲上加亲，到时候变一家人。”姜叔叔的笑声愈发大了。

　　“封建思想。”李想有些尴尬。

　　姜黎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签字笔，像是那上边有什么世界性未解之谜一般，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也不在意。

　　陈若男在平安县认识的人不多。她终究是大城市长大的姑娘，虽然跟李允文来了平安县，但还是跟这里格格不入，只有同样在大城市读过书的徐阿姨能跟她聊上一两句。
　　以前李允文在的时候两家人就经常在一起聚，现在李允文也走了，可他们的感情还是在的。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很晚，李想和姜黎也学习到很晚很晚，最后还是姜黎看李想直打瞌睡出去说明天要参观考场，大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般散了场。

　　李想回到家洗漱完想直接回自己房间休息。

　　“小想，陪妈妈说会话吧。”一直站在卫生间门口静静看着李想的陈若男说。

　　李想下意识要拒绝。
　　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喜欢黏着妈妈，什么都要告诉给妈妈知道的小屁孩了。

　　“妈妈这次回来就待三天，等你考完试就得回去。”看出李想的犹豫，生怕他拒绝，陈若男赶忙补充。

　　“好吧。”李想无法拒绝。

　　来到主卧，李想有些恍惚。
　　房间很大，也很整洁。李想虽然不来这边睡，但每天都会进来收拾，会每天打开窗户通风，也会定时洗换床单被罩。房间正中的实木床还是陈若男和李允文结婚时买的，据说花了李允文整整一个月的工资。李想小时候一家三口就躺在这张床上，李想在中间，李允文和陈若男分居两边。
　　明明每天都有见，可今天却感觉格外不真实。

　　陈若男担忧地看着李想。
　　应该是从姜黎爸爸那里听说了最近的一些事情，她小心斟酌着用词：“小想，妈妈知道你心里总是很多想法，也知道你不想说出来。可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跟妈妈讲的，无论是什么妈妈都会帮你，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没什么的。”李想不知道陈若男听说了什么，但他不想谈这个，“我现在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想。”

　　他说得是真的，在高考结束前他不会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为她，也为自己。

　　可陈若男不知道这些，虽然只过去半年，但遇到方蔷前的李想和遇到方蔷后的李想是全然不同的。遇到方蔷前他阴郁又孤僻，孤单又厌世，遇到方蔷后虽然依旧如此，可他想试试，想试试走出这片黑暗的、不见天日的世界，去那个五彩斑斓的、有她的世界看看。
　　和她一起。

　　“妈妈你在魔都也很辛苦吧，要是遇到喜欢的叔叔不用顾忌我的。”李想看着陈若男疲惫的脸，知道她一定很不易，犹豫了下说，“相信爸爸也是这么想的。”

　　“妈妈有你就够了。你爸爸......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知道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陈若男看着床前的那张全家福，那个巧笑嫣然的自己，乖巧可爱的儿子，满脸宠溺的男人，近乎无声地说，“事情总会真相大白。”

　　关于李允文陈若男说了两句就不再提起。
　　母子俩都有些逃避这个话题，无意撕开那个疮疤，伤口便血流不止。

　　“我们小想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遇到的话可以大胆追求。”陈若男笑看着李想，应该是想起了姜黎爸爸的那个玩笑，“能告诉妈妈你对姜黎是什么感觉吗？你们俩从小就青梅竹马，听你徐阿姨说姜黎打算来魔都读医学院，要是你也来......”

　　“妈，我们是发小没错，可我们从来没有你们说的那种感觉。”李想眉头皱得有些紧，“而且我说过的，我想去鹭城。”

　　“为什么呢？”陈若男语调温柔，“不跟妈妈住可以的，不住家里也可以的，外滩的老房子还空着，你想住学校住学校，想自己住自己住，都没关系的。”

　　没有回答。
　　李想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