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214、第二百一十四章

　　这是一种名为三人四足的游戏，考验的是亲子间的默契和。规则很简单，三人站成一排，中间人的两条腿分别跟左右两边的人绑在一起，第一个人迈左腿时第二个人便迈右腿，第二个人迈右腿时第三个人便迈左腿。

　　幼儿园跑道上，大家以家庭为单位排好队站在一起。父母和孩子们或是做着准备活动，或是热火朝天商量着战术。他们想尝试先走几步，本来应该小梨子站中间，两人站两边的，但方蔷不知不觉便走到两人中间。可她刚伸出手想挽起他的手臂，他就下意识地躲闪开来。

　　她心里忽然就酸涩得要命。那种无所不在，但又无法与他人言的郁结几乎让她落下泪来。可她只能故作无意地摆摆手：“脑袋越来越迟钝了……怎么站中间去了。”

　　好在小梨子适时缓解了两人间的尴尬。小家伙指指刚才跟他在幼儿园门口说悄悄话的小女孩，给两人介绍：“那是小梨子的同桌小花。小花爸爸跟妈妈离婚后给小花找了个新妈妈，新妈妈又给小花生了个小弟弟。”
　　“小花说现在连爸爸也不喜欢她了，还是老师给小花爸爸打了好多电话她爸爸才肯过来呢。”

　　李想顺着小梨子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刚才在幼儿园门口没注意，那边的小女孩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黄，头发更是枯成了干草，整个人瘦成了一根豆芽菜。她身上胡乱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底下是一件脏兮兮的棉裤。寒冬腊月，她脚上竟然拖着一双漏洞的黑色布鞋。

　　小女孩身旁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看不出有什么出奇，可他身旁的女人却明显比他小了不少，烫着波浪卷，戴着金项链金耳环，一件长可及膝的皮草大衣里是一条黑色皮裤，全身珠光宝气。

　　李想不由皱眉。
　　他每天接送小梨子上学放学，但从没见过这对夫妻一次。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那是别人的家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虽然不爽利，但也不能如何。

　　“爸爸？爸爸！”
　　李想回过头，是小梨子跟个小大人似地布置着战术。
　　“爸爸站小梨子左边，姐姐站小梨子右边，小梨子站中间。爸爸和姐姐听小梨子的口号，小梨子喊一的时候爸爸和姐姐迈左腿，小梨子喊二的时候爸爸和姐姐迈右腿。”

　　李想越听越不对：“小梨子说的爸爸都懂，可爸爸有那么老吗？爸爸跟姐姐，呸，跟阿姨是同学，就像你和小花。怎么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姐姐？”

　　“那爸爸是想让小梨子叫你哥哥？”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雀跃，“还是爸爸想让小梨子叫姐姐妈妈？”

　　“还是那么叫吧。”方蔷窃笑，李想败退，“是爸爸错了，小梨子这么叫挺好的。”

　　随着园长手中传令枪“砰”的一声响，数十个以家庭为小组的队伍飞快地出发了。
　　李想和小梨子之间的配合自然不需要多说，出人意料的是方蔷在这个游戏上竟与父子俩同样默契十足，不但没拖后腿，反而一马当先随着小梨子略显稚嫩的“12、12、12”的喊声跟父子俩一前一后迈着腿，渐渐把其他人都远远甩在身后。

　　赛场不长，也就四百米，他们已经看到终点，看到尽头的欢呼，可作为队长的小梨子忽然乱了阵脚。

　　“是小花！”
　　后方隐隐传来喧闹与议论，骂声和哭泣，李想和方蔷的脚步也随之放缓。小梨子焦急地想往回冲，可三人的腿绑在一起，他一挣扎差点摔倒。李想蹲下身解开小梨子的绑带，父子俩拉着手急速向后冲去，任由身旁的队伍一组组越过他们去往终点。

　　……

　　“别说孩子没什么错，就算孩子犯了错，可以教育，怎么能动手呢？”
　　抓住小花年轻后妈的手，李想看了眼被小梨子护在身后，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巴掌印的小女孩，强压着怒气。

　　“你算什么东西，小丫头片子是你私生女还是怎么着？是你就领走，不是你少给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女人厌恶地看了小花一眼，看着高过自己男人不止一头的李想，转而把矛头对准自己老公，“孬种！你老婆被人家这么欺负你TM屁都不敢放一个？”

　　“算了吧……”中年男人声音嗫喏，想拉过自己女儿，可看着妻子眼里暴涨的怒火又尴尬地收回手，下意识看了眼四周越聚越多的人群，又飞快地低下头，“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有话回去说，这么多人呢……”

　　“什么叫狗拿耗子？什么叫那种人？”刚从小梨子老师手中接过妞妞牵引绳的方蔷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股出离的愤怒直冲大脑。她指着对面那对若无其事的夫妻，像被激怒的母狮，“明明是你们在虐待孩子！”

　　“虐待？少给我上纲上线！我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你跟我说虐待……”女人伸手，小花下意识便要过去，但又被小梨子拉住，女人伸手要把小梨子推开，然后便被忽然冲上来，喉咙里发出低沉呜咽的妞妞吓得连连后退，“怎么，你们还想放狗咬人不成？”

　　“报警！给我报警！我怎么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出头你不行报警你也不会？”
　　场间乱成一团。
　　中年男人唯唯诺诺又无所适从，老师们隔开双方苦口婆心地劝着，但还是想让小梨子把小花还给她父母，小梨子拉着小花、拧着头，就算一步不让。
　　这一切李想都像是没看到，他只是看着小梨子身旁像只受惊小猫般的小女孩，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我来吧。”
　　他拿出手机。

　　原本喧闹的场间瞬间安静，不是他声音如何大，而是他所传达出的内容是那样石破天惊，小花后妈说了一半的话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她脸色僵硬，心虚又不想露怯，眼神不时飘向小花和她的袖口。

　　“李梨爸爸，没必要这样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说开了就好了。”
　　幼儿园园长走到李想身边轻声劝道。

　　“相信爸爸。”
　　走到李梨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粒糖果递给名为小花的小女孩，小梨子身后的小女孩怯生生接过。迎着李梨不安的双眼，李想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小梨子也拿起一粒糖果，让开路。李想拉起小女孩的手臂，把她外衣的袖子微微向上卷起，露出一小截青紫的手臂。
　　“这样，也没必要吗？”

　　放下电话，李想看了眼不再言语的园长。
　　“平安幼儿园，你马上过来。”

　　他不知园长和老师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可他大概能明白她们的想法。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谁都避之唯恐不及，就像他。他不是没听小梨子说过关于小花继母的事情，但从来没深想过。
　　现在的他根本不想参与家人以外的世界。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小花继母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从李想卷起小女孩的袖子那对老夫少妻已经脸色大变，男人脸瞬间苍白，女人则满脸怨愤地看着李想，咬牙切齿，像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突然猛地指住牵着妞妞的方蔷。

　　刚才的推搡里，方蔷脸上的墨镜掉到了地上，加上那头标志性的火红色长发，任谁都能认出她是每天在电视上循环播出的那个人。女人拿出手机飞快地摁下录像键，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又得意，“你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女明星吧，叫方……方什么来着？”

　　“好嘛，平时看电视跟什么清纯玉女似的，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你可想好。我们光脚的可不怕你穿鞋的。你们敢报警我就把你有私生子的事挂到网上，到时候还不定谁倒霉呢！”

　　本在四周围观的家长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连场中对峙的双方也顾不上了。虽然不至于像狂热粉丝那般尖叫着往上冲，但猎奇心终究还是有的。
　　他们纷纷拿出了手机。

　　方蔷神情僵硬，她手忙假乱地蹲下身，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墨镜。
　　对于一个处于事业顶峰的艺人来说这是致命的，哪怕是小道消息，哪怕被证明是造谣。可粉丝不会在乎这么多，他们只会痛心疾首一番，然后迅速奔向下一个idol的怀抱。

　　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真实，从资方到导演，从导演到演员，从演员到粉丝都是如此。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她才始终忘不了李想。
　　只是当初的她却忘了，这样的他，谁不喜欢呢？

　　“你先走，我会处理好。”
　　拉着小梨子的手，跟小梨子一起隔开众人的视线，他帮她把帽檐拉低，轻声对她说。

　　这次相逢方蔷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感觉他的想法，无法了解他的情绪，更不知道对她他又是如何看待。但看着墙边一闪而过的壁虎，她突然懂了。

　　那个想法突如其来，但她无比确定这就是真相。
　　他是不是从来认为自己就是那注定被留在原地的鱼儿，是不是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在他需要时，飞鸟也会留下来，她也会在。
　　也会跟他......一起面对。

　　以前总不明白明明那么爱，又怎么能离开得那么坚决。
　　现在她又想起了维也纳，想起了那是他曾说的。
　　我也想坚定地被选择。

　　自己抛下过他几次呢？一次？两次？还是三次……
　　就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每次都被抛下的他，每次都被放弃的他，大概也想有一个永远不会放弃他的人吧。

　　虽然忐忑，虽然心痛几乎死掉，但方蔷终究没有再离开。
　　她有不安、有惧怕，但她终于坚定地站在了他身旁。
　　有些事情，做一次已经足够遗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