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93、第一百九十三章

　　方蔷到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每一幕，记得自己的愤怒，记得他的怔然。
　　其实只是个引子罢了，他公司出了问题，他要卖房子还债，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又不是自己的房子。
　　可就是忍不住心里的压抑，胸中的彷徨。

　　随着约定的订婚渐渐逼近，她越来越焦虑，心中像是压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
　　她事业是刚刚起步，但看得到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这时候……哪怕只是订婚，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她同样知道只要自己提出取消仪式，他肯定也会同意。
　　他从来没做过一件让她不愿的事情。
　　可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要求，一直都是她提出来的，如果这样，那她又算什么？

　　“方姐？方姐！”
　　却雀胖乎乎的小手在方蔷眼前晃来晃去。

　　“啊？怎么了？”
　　方蔷回过神来。

　　“想男朋友了？”
　　却雀的声音满是揶揄。

　　对于李想的存在，方蔷从未向台里任何人提起。但可能是瞒得久了，藏得久了，于是便想有个人能倾诉了，虽然相识不久，但跟她形影不离，几乎全天都在一起的小雀儿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相信在这种关键事情上，她一定会守口如瓶。
　　何况她们还有合同。

　　细细看着眼前处于一生中最好时光的女孩，看着她艳丽的面庞，看着她红艳的唇，却雀有些感慨地说：“也不知道是多么优秀的男孩子才能得到我们紫霞仙子的芳心。”

　　方蔷的目光却明显失了焦距。
　　她想起了高三虎头蛇尾的报复，想起了魔都清晨的告白，想起了大一的舞蹈社团，想着了鹭岛帐篷里的那个夜，想着了风雨交加，整个城市化为一座泽国的夜，想起自己无比狼狈地求他帮帮自己，想起那次突如其来的旅行，想起金色的草原，圣洁的雪山，想起那片无垠的油菜花海，最终都化为一声长叹：“他啊……”

　　这样的他，让她怎么拒绝。
　　她开不了口。

　　……

　　帝都分公司项目部。
　　金大壮狠狠拍着李想的肩膀，脸上堆满了兴奋，看着自己衬衫上的黑色手印李想不住皱眉，金大壮终于反应过来，赶忙伸手要帮李想拍掉黑色手印。不过片刻，看着肩上由一个分裂无数个的黑手印，李想更无奈了。

　　“李总，我就是高兴，我他娘太高兴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底下的工头差点把我逼疯，他们指着我鼻子骂娘，说工资结不了我别想走出项目部，谁想到你真能把这么多人的工资筹到，到底是家大业大……”把手藏在身后，金大壮无限感慨，“李总放心，你这件衣服我金大壮赔了。”

　　“不就应该你赔的吗？”看着眼前的金大壮，李想也笑了起来，“衣服倒是不贵，八万多一点，我让财务部直接从金总工资里扣。”

　　“啊？”金大壮瞬间目瞪口呆，以他的收入倒也不至于赔不起，只是难免肉痛。他躬着身，腆着脸，凑到李想身边，挤出露出一个大大的诚挚笑容，“李总您家大业大的，这衣服您看是不是……”

　　李想懒得理会他，转身向项目部外走去，金大壮还不死心，在后边嚷嚷不休。
　　“李总，实在不行我给您洗也行啊！”

　　从高大上的顶层CBD的搬到项目部办公，帝都分公司有相当一部分员工选择了拿钱离职，但出乎意料，留下的人也有一半还多，这部分人被打散安排到帝都的各个项目部，实时跟进项目的进度并每天向李想汇报。

　　虽然最大项目的工程款依旧遥遥无期，但帝都分公司其他项目最近回款颇多，加上李想筹到的钱，员工们不只拿到了拖欠的工资，还另外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既然老板说话算话，所有承诺都全部做到，这些淳朴的工人们都默默地铆足一把子力气，干劲十足地打算用实实在在的工程进度来回报老板。
　　但意外突如其来。

　　“王哥，拿到钱了吧？”
　　“孙叔，答应孩子的玩具买了没？”
　　“张姨，儿子的结婚签攒够了？”

　　打发走金大壮，李想自己在工地上巡视着工程进度，还不时跟工人们说说笑笑。相比于公司正式员工，李想反而在这些农民工面前更放得开。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对李想这个总公司来的大老板除了按时发工资外别无所求，也不会像公司的各个领导们那样对李想过于恭谨，不少人都可以跟他唠唠家长里短之类的。

　　上次就是眼前的中年大叔问李想他们这些工人的工资什么时候可以发，随着工资陆续到账，大叔明显开心不少，见李想过来，放下手中的锹把，憨笑着问李想他们这些城里娃会给孩子们买啥新年礼物，让他帮忙参谋一下。

　　“当然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我们城里娃都看这个。”
　　李想颇为邪恶地跟孙叔建议可以送孩子一本，看孙叔满脸不解，他继续补充着这本书简直是清北的敲门砖，985、211的不二制胜法门。孙叔身后的工友们使劲憋着笑，孙叔则是摸着脑袋，一脸正经地看着李想问这书从哪可以买，贵不贵。

　　“开玩笑的，孙叔，我家里有……”
　　李想话还没说完，数十辆面包车直接撞破工地大门，不顾保安的劝阻，直接鱼贯而入。几辆车冲到李想身前，为首的大G一个急刹迅速停下，带得身后尘土漫天飞扬。一身纯黑色西装的司机躬身打开后座的车门，一双高跟鞋从里边跨越而出。

　　车里下来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修长，留着一头大波浪，身上一套黑色连衣裙，脚上踏着一双足有十厘米的恨天高。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眼角的鱼尾纹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众人她的真实年纪起码三十往上。随着她从车中迈步而出，从身后的面包车里走下近百名同样黑西装黑西裤黑皮鞋的彪形大汉。

　　女人走到李想身前，从黑色的坤包里拿出一盒牡丹，夹在修长的指尖。司机赶忙掏出打火机帮女人把香烟点着，女人深吸一口，满足地眯起眼：“陈氏的李总，对吧？”
　　“先自我介绍一下，景玫，陈氏集团帝都分公司的最大债主。”

　　闻声而来的金大壮眉头紧皱，在李想身旁轻声耳语：“景玫，以前也是做建筑业的，近几年把精力转到了金融，其实也就是放贷上，很有实力。”

　　“一直传言她背后有人，毕竟一个女人在这一行，生意很难做得这么顺遂，但从来没人知道她身后是谁。”

　　“不过她做生意还算公道，不强买强卖，也不会做出太过头的事，风评还不错，不然老金也不会去找她借钱。”

　　李想点点头，对眼前的景玫也算有了个大致印象，伸手：“李想，陈氏集团总经理，帝都分公司现在由我负责。”

　　景玫伸手握住李想的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手心轻轻点了点。
　　“李总不像个生意人，特别是这一行的生意人，倒像个艺术家。”

　　李想摇摇头，没有理会她这个问题，已经有太多人这样说，他早就见怪不怪。只是看着景玫身后近百名西装大汉和被撞破的铁门，他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景总这是？”

　　“这不是听说李总公司都人去楼空了，怕李总跟金家那爷俩一样，卷款跑路。”景玫凤眼一扫，身后本已向前的西装大汉瞬间退了回去，“听说李总躲在这儿，可我一个弱女子，一个人来讨债，怕有去无回呢。”

　　“直入主题吧，景总。”
　　李想伸手止住身后越聚越多，群情激愤的工人，挡回景玫递过的烟。
　　“都是些来讨生活的普通工人，别为难他们。”

　　“李总还真是心善。”景玫弹灭手中的烟灰，赞了声，“听说李总这两天不只把拖欠的工资发了，甚至还发了一笔年终奖？”

　　“既然贵公司现金流这么宽裕，那也该把欠我的那笔款子还回来了呢？”景玫从身旁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份合同，直接递给李想，“根据我们和贵公司的约定，还款时间已经到了吧？”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你们不还款，我和手下人都得喝西北风。”

　　李想把合同递给张坚，其实这份合同他们已经研究过很多次了，知道其中虽然有瑕疵，但并不影响责任认定。但张坚还是上前一步：“景总，这份合同的签订过程是有问题的。分公司是没有权利以总公司名义独立签约的，况且合同签订时总公司还并不知情……”

　　“李总。”
　　景玫根本没理会张坚，只是看向李想。
　　“这是您的意思？”

　　李想点头。虽然决定替金家父子俩接下这个包袱，但对于金家父子和景玫绕过总公司签订担保协议他仍难免愤慨：“张律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法律上的问题手下人不懂，但要是有人让他们没饭吃，他们也不会让对方有饭吃。”景玫挥手，于是身后的西装大汉们齐齐上前一步，景玫歉然一笑，“李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到底，分公司和总公司的关系就跟儿子和爸爸差不多。儿子闯了祸，爸爸当然要负责。想凭这个脱身，李总怕是把我当成了傻子。”

　　看着景玫身后近百号西装大汉齐齐从腰间抽出的甩棍，李想这才有些明了金大壮说的顺遂是什么意思。养着这么一班打手，哪里会有收不上来的债。

　　“妈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金大壮怒目圆睁，身上的腱子肉一抖一抖。他一招手，身后已经开始哄然的工人们飞快地聚拢上来，刚才还和李想聊教育问题的中年汉子抄起手边的铁锹，虽然双手仍是止不住地颤抖，但身体已经飞快地护在李想身前，不远处越来越多穿着蓝色工装，戴着黄色安全帽，手里抄着铁棍、铁锹，甚至直接抄着擀面杖聚拢过来的人群……金大壮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真当我们这些人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