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

　　食堂并不像李想想象中冷清，可站在食堂窗口前，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眼中没任何神采的病人、病人家属，他却禁不住地想：“眼前这些人，有哪些能完完整整地走出这个医院，又有哪些将永远地留在这里呢。”

　　“在想什么。”
　　餐盘被塞进手里，思绪直接被打断，李想低头，默念：“油菜香菇、家常豆腐、素炒藕尖、米饭、西红柿鸡蛋汤。”

　　他终于抬头，强忍着好笑看向姜黎。
　　“你喂兔子呢？”

　　“这不都是你喜欢的？”
　　姜黎在他身边坐下，平静地看着他。

　　“那不是以前嘛……”
　　李想在餐盘里搅动着，眯眼。
　　“方蔷她无肉不欢，这两年我也……”

　　姜黎无视他的长篇大论，单刀直入。
　　“是真心喜欢？”

　　“纠结这个干嘛。”李想夹起一块豆腐，手艺竟出乎意料得不错，“我这人从来不挑，吃素可以，吃肉也可以。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该相互磨合的嘛。”

　　“你也说了，是相互。”
　　姜黎的敏锐一如既往，一针见血也一如既往。

　　“我们要订婚了。”
　　李想并不傻，相反，他极度敏感，他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于是直接堵死了所有可能。
　　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就不应再平添烦扰。

　　“啪……”
　　手中的汤碗掉在了地上，但姜黎浑然不知。她的眸子不再平淡如水，反而充斥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与茫然。
　　“我以为可以不在意的……”

　　这顿饭没有再吃下去，可这也不是李想想要的结果。
　　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就无法再视而不见，他难免忐忑，难免失落。

　　从五岁那年初相识到如今，他们已经走过了十七年，一起经历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的漫长岁月，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作业，吃同一支冰淇凌，玩同一个洋娃娃。

　　人们常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他们却感知得到彼此的快乐然后一起欢乐，知道对方的悲伤于是一起悲伤。
　　就像此刻。

　　他知道她是一种怎样的难过，但他更知道两人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虽然他却总是心怀侥幸，总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只是已经到了不能再若无其事地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再继续下去不只是对她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对方蔷的不负责。他知道这件事挑明两人可能无法再像以前一般，他更不知道当自己难过时她还会不会跨越山海而来。只要一想起这些，他心里就涩得厉害。
　　明明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可他忽然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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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叮铃铃……”

　　李想低下头，拿出手机。
　　“曾哥？”

　　“李总，您得马上回公司。”曾毅顿了顿方才说，“帝都分公司被围。金家父子，跑了。”

　　回到公司李想才了解到事情的大致经过，其实说到底还是资金流的问题。当时金家父子虽然知道这个工程对资金的要求十分苛刻，但还是抵挡不住高利润率的诱惑，不只把这些年攒下的老本都扔了进去，还以总公司的名义做了资金拆借。现在还款时间到了，甲方的工程款却迟迟拨付不下来。出借资金的公司直接派人把帝都分公司围了起来，金家父子只好先把分公司账上本打算付工资的钱都拨了过去才让对方宽限了一些还款时间。临走时对方不只把帝都分公司里的值钱东西都搬了个精光，还撂下狠话，一个月后还要来收账，如果到时候还还不了钱，他们就不会再客气了。

　　李想先后拨了金重和他儿子的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他皱眉看向一旁的张坚：“报警了吗？”

　　“李总，这件事报警的话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张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金拆借协议，指着第七十一条，“合同上明确规定了还款期限。这件事闹到如果法院，不止分公司，总公司的账户可能也会被冻结。公司还有两百多个项目在进行，特别是黎明广场，公司还要上市，如果账户被封的话……”

　　不需要张坚细说，李想已经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别说上市，陈氏这座大厦的倾倒也只是一夕之间而已。到时候公司的项目经理和数万员工势必会变成一片愤怒的汪洋，而到时首先被淹没的，只能是船头操舵的李想。

　　“张主任，通知机组半小时后飞帝都，你跟我一起。”看着窗外渐黑的夜色，李想继续安排着，“陈总会来公司顶一段时间，是稳定军心，也是帮我做些最后的审批，但具体管理还是由你负责。”

　　他最后拍了拍曾毅的肩，“曾哥，这段时间，公司就拜托你了。”

　　曾毅点头，表情一如今晚的沉毅：“李总放心。倒是帝都那边情况还不明朗，您也得小心才是。”

　　“你不要命了！”
　　车子刚刚行驶到陈氏大门，王叔猛地一个急刹车，李想脑袋直接撞向车后座。他抬头，于是看到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的姜黎。她一向苍白的脸庞已经涌上几抹不正常的红晕，气喘吁吁地站在车前。李想满是后怕，他打开车门，额头青筋不断跳动，胸中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

　　看着怒不可遏的李想，姜黎清秀的脸庞上竟展露出一抹笑意。天色已经黑透，凛冽的寒风吹拂而过，李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知道对于帝都分公司的事情，他终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淡然。他长出口气，脱下外套披到姜黎身上，虽然脸色仍是铁青，但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出什么事情了？”

　　“李想，我想清楚了。”姜黎脸上的笑意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她拍了拍李想的肩，把一个小瓶子装进他的口袋，“虽然我仍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如果你想，那就去做吧。”

　　“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世俗意义上的亲情爱情，我最看重的，是我们彼此间温暖的感知和味道。”

　　“所以去吧，去做吧，无论是订婚还是别的什么。”姜黎转身走向来时的路，可又回过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没能走到最后的话，我们就也别绷着了，直接在一起吧。”

　　“人家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像我们这样，怎么也得修了一万年吧。”

　　李想捏着口袋里的安眠药瓶，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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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
　　这是李想第一次来帝都，一出机场他就不由拉紧了身上的外套。虽然也是北方长大的孩子，但对于帝都这干且冷的气候还是难以适应。

　　转过头，看着把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张坚李想不由好笑。
　　“张主任，履历上你可是在帝都读的大学，也扛不住这里的气候？”

　　“当时是为了上最好的法学院来的，可待了几年还是不习惯。这里不像咱们南方，气候湿润，空气里水分也足，一到冬天又干又冷的，刚来这儿都很难适应，李总您也得注意保湿保暖。可李总……您不担心？”为了压住心底的不安，张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不安地搓着手，“根据我们现阶段掌握到资料，帝都分公司的情况不是很好，不，应该是很不好才对。”

　　“其实我担心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可我也不能让你发现，对吧？”李想随手把文件拿过来，没直接打开，而是把手伸到张坚身前晃了晃，“你看，都快抖成筛子了。”

　　“李总，您身体没问题吧？”看着李想翻了还几次都没翻开的文件，张坚忍不住担忧，“我有个朋友情况和您……”

　　看了眼文件上的资金缺口，李想只感觉头大无比，他故作愠怒地看向张坚。
　　“张主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咒我干嘛？”

　　张坚张口结舌，不住摆手解释：“李总，我……”

　　李想根本不听他解释，直接开口：“你今晚加个班当赎罪好了，看看在法律上能否找到一些有利于我们的地方，我明早就要结果。”

　　出站口，一个举着陈氏集团接机牌的，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正朝出站口张望，脸上满是焦急，伸头四下找寻着什么。

　　李想和张坚走上前，张坚开口说了两句什么，中年人眼睛一亮，伸手想接过李想手中的行李：“李总，我叫眭鑫鑫，是曾总派到帝都分公司的财务顾问。”

　　“怎么就你一个人，法务部和工程部的人呢？”李想一向不习惯自己的事情让别人做，他避过眭鑫鑫，看着大厅门口的金杯面包，“还有，帝都分公司都拮据到这种地步了？”

　　“李总，法务部和工程部主任都在准备辞职了，哪里还肯听我的调遣。”眭鑫鑫打开后备厢，脸上堆满了无奈，“至于分公司的车，被前两天都被来要账的人直接开走了，这辆车还是我在工地上临时调过来的。”

　　李想只是说说，也不是真的在意，而且这辆车勾起了他某些悠远的回忆，他甚至带上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