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85、第一百八十五章

　　议论声渐渐安静，数千道目光同时望向李想。望着众人或关心，或探究，或单纯看好戏的目光，李想反倒渐渐平静。他转身，先把灵堂前的香火续上，这才转身继续：“陈氏集团今年启动了上市，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大家一定都知道，但改革的起因大家并不是都清楚。陈氏从老董事长手里创立，至今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机器运行时间久了不维护都会生锈，更何况是企业，而我们陈氏集团锈在哪里？就锈在……”

　　刚刚赶到礼堂的方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少年站在台上挥斥方遒，台下的众人或点头，或沉思……最后只听得他说：“这些没能力的人把持住了公司最关键的位置，就像吸附于巨人身上的蚂蟥，不但不能为公司产生任何效益，还要在公司身上不断吸血。再强壮的巨人也禁受不住这种无休止的失血，唯有壮士断腕，方能重获新生。”

　　“我曾在老董事长面前许诺，要陈氏自我手中焕发新生。老董事长念旧，总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但没关系，老董事长不愿说的话我来说，老董事长不愿做的事我来做。”他最后看着台下的众人，轻声说，“我向台下所有人承诺，你们的努力不会被埋没，如果有谁，有任何人，只有耕耘，没有收获，找我！”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着台上的少年，掌声经久不息。
　　无论是曾毅这样的公司员工，还是金重这样的项目经理，亦或是前来吊唁的相关部门领导，乃至于方蔷，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同一个声音。
　　“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

　　“什么时候来的？”
　　车里，李想放下文件，看向方蔷。

　　“刚到一会儿。本来早该到了，赶上下班，高架上堵得水泄不通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方蔷饶有兴致地问，“我在停车场看到张律师压着一长串人，其中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队形跟刚放学的小学生似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小学生啊。”李想意味难明地叹了句，“那应该是去玩老鹰捉小鸡了吧。”

　　下了车，看着等候在祠堂前的姥姥，李想的忧愁再无法掩藏。
　　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姥姥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向姥姥解释为什么姥爷出去时是一个完整的人，回来就变成了一个小盒子。

　　事情终究要面对。
　　走到姥姥身前，李想张张嘴，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还好迈巴赫在两人身边停下，陈若男随手拎着老爷子的骨灰盒下了车，看着祠堂前的姥姥她无比诧异。
　　“妈，不是让你在家里等吗？”

　　“殡仪馆不能去，祠堂总可以来的。”
　　姥姥没有李想想象中的悲痛欲绝，反而带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
　　“别那么没正形，当心你爸掉出来。”

　　“放心啦妈，质量很好的。”陈若男随意晃了两下骨灰盒，在姥姥杀人版的目光下将骨灰盒直直捧起，点了点盒子中央穿着笔挺中山装的老人，“老头子以前老是凶我，现在可没办法再凶啦。”

　　祠堂的安静一如既往，但院里的那棵石榴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枯死了。李想没做停留，直接打开门把姥姥和陈若男让了进来。陈若男把老爷子的骨灰盒放在了供桌的最上层——那个他早就给自己预留好的位置。顺着陈若男的目光，李想的眼不由落在供桌的第二层，停留许久后他又看向依旧空洞洞的第三层。

　　也许未来某天，自己也会被放在这里，同姥爷和爸爸做个伴？
　　他颇为无聊地想。

　　还没踏出祠堂方蔷的电话便又响了，她抱歉地看向李想，李想了然，喊来了王叔。

　　“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送走方蔷，李想一个人随意漫步在小河边，肩头忽然被拍了下。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七大姑八大姨想和他鱼死网破，猛然回头，却看到姜黎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后。
　　“你最近怎么回事？前段时间那么久见不到人，现在哪哪躲不开……”

　　“不会了。”
　　声音轻柔，但带着某种不可阻挡的坚定。

　　“什么不会了？”
　　李想回过头，恶毒地吐露着恶魔之语。
　　“这时候不回医院，当心被开掉。”

　　姜黎指着马路对面的标牌。
　　“这不就是医院？”

　　李想抬头，忍不住苦笑了下。可能是潜意识的作用，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这里。当初姥爷之所以在这儿安家，除了离公司近，邻近的这所医院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这座医院在魔不算最拔尖的那一拨儿，但它的肝胆外科在国内却是最顶尖的。只是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对这个结果，无论是姥姥，妈妈，自己，甚至是姥爷本人都已经有所预料了。
　　有些事确实强求不得。

　　触景又生情，他摇摇头，正想离开，可脚还没迈出去就看到上次曾见过的圆脸小护士气喘吁吁地从门诊楼往这个方向跑：“姜医生？姜医生！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医务处的赵主任让你马上过去。”

　　姜黎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了两下又随手丢回去。
　　“没电了，有说是什么事吗？”

　　圆脸小护士声音吞吐，脸都涨得通红：“好像……好像是病人家属投诉。”

　　姜黎倒没怎么在意，即使这几年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她天性如此，还是很难对这些事真正在意。她带着小护士刚想去医务处看看，李想想了想，又回身跟了上去。

　　姜黎看了他一眼：“不回公司，要我赶你走？”

　　“公司也没什么事，再说有曾哥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知道她真做得出来，李想跟个牛皮糖似地黏上了去。
　　“看热闹，只说看热闹，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姜黎忍不住摇头。她自然知道他是听到投诉的事情不放心，他们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谁遇到什么事情，另外一个从来都是毫无理由地出现，而被帮助，或者说被保护的一方也觉得就应该这样。这么多年，他们自己都无法说清这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以及怎样的情感了。

　　医务处设在门诊楼顶层，电梯不能直达，还得再爬一层楼梯才能到。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来这儿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个部门的性质决定了如果它要找哪个医生，那这个医生只能是出事了。

　　这是医院内部的事情，李想无法直接参与，姜黎也不需要他参与，可在医务处门外晃晃悠悠快半小时，里边仍一点动静没有。他试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奈何医务处连办公室门都是隔音的，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了可一句都听不到，于是他愈发变成热锅上的蚂蚁。拉了拉把手，门是锁着的。他咬咬牙，不再犹豫，肩膀发力，直接撞了进去。

　　可里边跟他预想中完全不同，根本没有什么姜黎被骂得狗血淋头之类的画面，反而是那个年龄跟自己姥姥差不多的赵主任轻声说着什么，她有时摇头，但更多时还是点头。两人转头看向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李想，看着他和他背后的门，就连姜黎也少见地带着愕然。

　　看着那个已经断成两截的锁芯，李想耳垂微红，他尴尬地摆着手。
　　“如果我说我轻轻碰了一下他就坏了，你们信吗？”

　　赵主任倒也不恼，只是笑着问了句：“等急了啊？”

　　李想急中生智，无比认真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其实我是饿了，对，就是饿了……”

　　“饿了就去先去吃饭吧，院里食堂伙食还不错的。”赵主任放下手中的文件，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李想拉着姜黎赶忙要离开，走出没两步就听到身后赵主任补了一句，“姜黎，我办公室门的修理费从你工资里扣。”

　　李想偷眼看了眼姜黎，见她神色平静，没什么恼怒才问：“不是有人投诉吗？我还以为院里……”

　　“把我交出去息事宁人？”姜黎看外星人似地看着李想，“电视剧看多了吧你？病人家属投诉他们咨询时间被延后，医务处调查过自然知道我前几天请假了，跟病人解释过也就好了。”

　　她没好气地摁下电梯。
　　“倒是你，这顿你请，我工资才几个钱。”

　　李想小声反驳。
　　“谈那么久，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

　　这对姜黎是种极少见的情绪，像是有些犹豫，又像是有些踌躇。
　　“赵主任跟我说起实习后留院的事情。”

　　“你要留院？”
　　李想完全没想到是这样，可这间医院比起市区的医院毕竟有差距，他不敢随便建议。
　　“你想留在这儿吗？”

　　“现在还太早，我还没想好，还要再考虑考虑。”
　　姜黎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走吧，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