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84、第一百八十四章

　　强撑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腿站起身，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知道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拉平有些褶皱的，棺木上的挡盖，他刚想打算上台，便看到告别厅门口，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已至古稀，头发胡子俱已花白，脚步颤巍巍的老人走上前来。

　　“伯姥爷。”
　　李想赶紧走上前，忍着讶异喊了声。

　　老人却是理都不理，拄着漆黑如墨的拐杖，直接趴到小木棺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可怜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走得怎么这么早，怎么舍得把你这些血脉亲人统统丢下啊！”

　　“没法活了，你亲哥哥已经被欺负得没法活了啊！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你那个外姓的不肖孙是怎么对待我们这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的啊！你瞎了眼看错了人，他是想把你的亲哥哥亲侄子亲侄女亲侄孙亲侄孙女都统统送进监狱啊……”

　　原本喧哗的大厅此刻落针可闻，坐在吊唁席，站在过道里的员工，经理，分公司老总们俱目光复杂地望了过来。甚至相关部门的领导，包括前段时间刚接触的证监会的领导都渐渐停下手里的事物。虽然感觉老人尸骨未寒，这拨人就组团来葬礼上闹是过分了些，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陈家的家事，即使是警察也不能直接把人抓走。

　　在灵前敬香的陈若男想扶起老人，却被老人直接伸手推开，他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陈家人还没死绝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女人说话了？”

　　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分外虚弱，老人气力十足，完全看不出年逾古稀的模样。陈若男一个踉跄，差一步便要撞到供桌上。李想伸手扶住陈若男，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伯姥爷是觉得姥爷走了，我们这对孤儿寡母没了依靠，您就想当家做主了？”

　　王叔虽然带着保卫部的人聚了过来，但陈家的后辈都躲得远远的，只留下伯姥爷一个人在这里，他们是料定李想不可能对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动手，才会让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头子冲锋在前。

　　“小野种，陈氏集团能走到今天靠的是我们这些陈家人。”伯姥爷一手扶在姥爷棺椁上，一手拿着拐杖一头指着李想，“今天陈氏的员工也都在，也让大家来评评理，这个小野种以为随便搞个什么改革、上市就能把我们陈姓人赶出去，我告诉你，不可能！”

　　老人拐杖重重地在地上跺着，一口浓痰几乎吐到李想黑色的孝服上。
　　“你就跟你那个乡下来的爹一样，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咸鱼翻身。我呸！乌鸦就是乌鸦，永远别想着变凤凰。”

　　议论声再也止不住了。
　　人们本是来参加老董事长的告别仪式，怎么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么劲爆的内容。以往大家就奇怪陈氏集团的接班人为什么姓李，不姓陈，只是心里这么想，但从没人敢说出来。今天听老人一说，才知道所谓的小李总原来是一个乡下来的凤凰男攀上了高枝儿，和陈氏的小公主生下的孩子，不由纷纷感慨这对父子运气之好。

　　“既然你想这样，那就这样好了。”
　　李想怒极反笑。

　　“张坚！”
　　他冲台下喊。

　　坐在吊唁席第二排，一身黑色西装手中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张坚分开人群，走上台，在李想身旁站定，恭谨地点点头：“李总。”

　　“不用等到仪式结束了。”李想指着台下第三排坐着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国字脸男子，冲对方点点头，“正好经侦支队的吴队长今天也来了，你现在就把你们法务部和审计部收集到的资料转交给吴队长，陈氏正式申请由警方对本公司内部人员涉嫌职务侵占进行立案调查。”

　　李想看着台下的经侦支队队长，像是问，但更多是肯定：“吴队长，人证物证陈氏都准备好了。如果我没了解错，数额特别巨大是可以处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的吧？”

　　“台下的陈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应该都够得上。”

　　手扶棺椁的伯姥爷雕塑似地怔在了原地，原本环成一圈抱肩看戏的数十个陈家人瞬间面色大变，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甚至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李想眼里有一瞬间的不忍，但转头看见陈若男，想起刚才和曾经的幕幕，他不再犹豫。
　　“吴队长，直接把他们带回去吧，张主任会跟你们一起协助调查。”

　　“小弟，小弟你看看啊小弟……”
　　老人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们今天来是看公司员工和方方面面的领导都在，想着这小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会撕破脸的，就想着趁此机会逼李想退一步。

　　他们倒没敢再想分遗产的事，毕竟遗嘱上都清清楚楚写着李想是唯一继承人，还有公证处的章，那是怎么都做不了假的。他们今天其实是想趁最后时限前让李想收回成命，只要不再让他们把这些年从公司贪走的钱吐出来就行，他们不敢奢求更多。
　　毕竟，这是个狼崽子啊。

　　老人一手扶着棺椁，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李想：“你就不想想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陈氏！以后提起陈氏集团人们都会说，就是那家公司的老总，把他的亲戚长辈全都送进了监狱！”

　　“是啊小想，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你这时候这样做公司还怎么上市。”

　　李想回头，看着那群亲戚最后方的表舅，皱眉看向张坚：“张主任，他怎么还在这里？”

　　张坚额头顿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委实是此刻的李想太过冷酷无情，太过六亲不认，他额头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您舅……陈志的资料已经移交给警方了，警方立案需要时间.......”

　　“吴队，您看能不能特事特办。”李想转头看向吴队长，指着乱成一团的告别会，“陈氏集团被侵占的资金太过庞大，如果不能及时保全资金，会影响到陈氏集团的正常运行。”

　　吴队长肃然点头。两天前他就收到陈氏集团关于陈志职务侵占罪的报案，想着毕竟侵占人是陈氏集团总经理的舅舅，怕其中有什么误会，想着等确定了再进行调查。既然人家当事人都已经当面要求，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家配合一下，排成一队上楼下那辆.......”
　　看着台下乱作一团，或诅咒或咒骂或求饶，但毕竟都是窝里横的家伙，甚至想趁乱溜走，但又被保卫部堵回来的陈家人，吴队长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作为客人来吊唁的，开的还是私家车，这么多人哪里坐得下。

　　李想冲王叔挥挥手，王叔点头：“吴队长，我们陈氏集团的人真好要去配合调查，坐我们的车吧。”

　　“等等。”吴队长和张坚刚带着两人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李想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就看到李想指了指身旁瘫倒在小木棺旁的伯姥爷，“还有一个。”

　　“李总，这……”
　　吴队长忍不住皱眉。

　　“吴队长。”看着地上不可置信的伯姥爷，李想淡淡说，“他侵占的公司财务已经不能用巨额来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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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想静静站在台中央，看着王叔和吴队长带着保卫部员工，一前一后压着那一长串人走向殡仪馆礼堂外的停车场，他有好一会的怔然，疲惫从内而外沁入他的每一丝骨血。

　　进入陈氏不到一年，他已经把这些本是血脉相连的亲族得罪了个遍。自己对他们不屑一顾，他们恨自己入骨，如果有机会，李想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但看着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走向警局，他却没有丝毫成就感。
　　毕竟，双方从来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

　　姥爷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那份适时出现的遗嘱足以击碎他们所有的凭恃。可一切尘埃落定，他只感觉无尽的疲倦。姥爷给他们的已经足够多，但他们的贪婪却永无休止，直到血脉亲人闹成这个样子。

　　“李想……”

　　回过头，他看到姜黎担忧地望着他。看他回过神，姜黎指指台下，他这才看到满脸复杂看向自己的人们。无论对谁来说，把自己的这么多亲族送进警局都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李想原本也只是想他们把拿走的钱拿回来，如果他们肯主动退赃，他不会继续追究，公司可以稍稍缓解资金压力。

　　可即使是他也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出，他没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但他不后悔，他不允许有人对李允文，对一个逝者如此咒骂，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忍受。

　　“刚才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毕竟不是一年前的他了，收起那些繁杂的思绪，李想走到话筒前，拍拍手。
　　“但相信大家都对这件事情充满好奇。那在告别仪式正式开始前，我就跟大家，跟姥爷讲讲这件事，这也和我们陈氏，和老董事长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