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想，你说我们还能在维也纳看到你吗？”
　　卫江昌抄起一只帝王蟹腿。
　　“年少时啊，总觉得未来可期，可越到后来越发现，都是凡夫俗子罢了。”

　　李思齐脱掉工装，举起酒杯。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魏伟站在椅子上，挥舞着酒瓶狂呼。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魏伟本就海量，又在学生会历练了好几年，到现在还真有点千杯不醉。喝得越多他的眼神反而越清醒。完全不像开始来者不拒，没到最后就昏天暗地的李想。

　　魏伟背着李想大步流星般走在前方，方蔷抱着他的外套跟在身旁。
　　“对他好一点吧。”
　　走在前方的魏伟很突然地开口。

　　“什么？”
　　方蔷不解他，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他们跟其他人已经拉开一段距离，除了自己这儿再没别人。

　　“到今天我依然不喜欢你。如果没有你，他是会站上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因为你，他错过了太多太多。”魏伟没回头，但脚步却愈发快了，“你是长得不错，身材也挺好，但也就这样了。”

　　“你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想认识他，其中不少是你们舞蹈系的。”

　　“像你这样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我劝他放弃你，不止一次。”

　　“他不肯。”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单纯再找不到这样掏心掏肺对你的傻子。”

　　“但我知道他为了你付出了多少。”

　　“对他好一点吧。”
　　终于，魏伟在男生宿舍楼下站定，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李想，他轻声说。
　　“温柔的人，也该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的。”

　　......

　　今天是鹭城的最后一天。
　　班级群昨晚已经通知今早拍毕业照，发毕业证。6六〇一的其他懒汉难得起个大早，以魏伟为首，穿着学士服站在镜子前搔首弄姿。

　　“舍长，你还考什么公务员啊，买身皮草可以直接去熊馆报到了。”
　　魏伟摆了个健美先生的动作，壮硕的体形和胳膊上的肌肉快快凸起。李想把学士帽扔给他时甚至想起高三那年在动物园看到的黑熊。

　　“你给我买啊......”
　　随着魏伟的转身，“滋啦”一声，紧绷的学士服背后一道口子自上而下横穿而过。
　　“谁给老子报的这个size，明明说了要最大加大！最大加大！”

　　李想下意识缩缩脑袋。
　　他隐约记得早上醒来头痛欲裂，所以当他拉开门听门外人喋喋不休学士服号码的事情时，为了让他快点走，自己好像随便喊了句“标准码？”

　　看着在那边赌咒发誓要给生活委员点颜色瞧瞧的舍长，李想有些不自然地甩甩脑袋。
　　幻觉，一定是幻觉。
　　喝醉了怎么可能报尺码，那肯定是个梦，对，就是个梦。

　　“坑爹啊，卫江昌你就没个黑色的夹子？”
　　拉开卫江昌那抽屉，魏伟看着抽屉里的粉色小夹子欲哭无泪。

　　“舍长你可别不识好歹。再鸡婆我就让你露着这个口子去参加毕业典礼。”
　　看着他迈得还没平时一半大的步子和无所适从的，蒲扇似的双手，想着大一时一起加入舞蹈社的那些往事，他不由笑出了声。

　　听着他的笑，魏伟不怀好意望了过来。
　　他盯着李想还没拆开包装的学士服。
　　“李舍员，咱俩衣服是一个号吧？”

　　“是啊。”
　　李想止住笑，不自然地摸摸胳膊上立起的汗毛，只感觉无边恶意猛然袭来。

　　魏伟脸上满是矫揉造作，他直勾勾望着李想。
　　“咱俩的关系不用多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但小想，我们不会各自飞的，对吧？”
　　生怕李想get不到自己的点，他边说边冲李想床上的衣服扬扬下巴。

　　“拿去拿去。”
　　李想这才知道他想干嘛，没好气地说。
　　“要什么直接说啊你，绕来绕去的吓我一跳。”

　　“哎，你这么配合还让我怎么下手。”这下魏伟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愈发觉得自己有有福自己享有难李想当的嫌疑，叹了口气，“粉色就粉色吧，江昌，快把夹子给你舍长弄上。”

　　拍摄班级毕业合照时杨教授出人意料地来了。
　　他是客座教授，自由度很高，像这种活动老教授向来不参加，但今天老教授不仅同他们一起合了影，还答应跟大家单独拍照。

　　最后轮到的是李想。
　　老教授拍了拍他的肩，两人看着前方的镜头：“李想，我还缺个助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直接入编。”

　　“老师待遇是不高，但性价比还不错。去掉寒暑节假双休，一年里工作的时间还不一定有半年。”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机会，能让你离梦想近一些，更近一些。”

　　李想鼻子有些酸，他知道说出这番话对老教授而言多不容易。
　　在学校四年，从没听说过老教授为谁徇过私。
　　除了自己。

　　如果说四年前来到这里是为了追寻方蔷的脚步，想离她近一些，那么四年后的今天，这里早已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喜欢这里的凤凰木，喜欢这里的海风，喜欢白色的沙滩，喜欢蔚蓝的大海，喜欢坐在自家的小天台上眺望远航的巨轮，喜欢坐在操场上看赶快的渔人。
　　李想知道，如果李想只是李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李想终究不只是李想，他张张嘴。
　　“我……”

　　“不用急着回答。”看出他眼里的拒绝，杨教授抢先摆手，“我身子骨还算硬朗，这地方又养人，应该还有几年好活。等你做完要做的事，想换一种活法时再联系我吧。”

　　“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
　　李想张张嘴，终于问出深埋心底的疑问。
　　大多数人都只是彼此生命的过客，过了今天，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和老教授相见的机会。

　　“记得你们刚入学那年吗？”
　　背负着手望着学校大门的公交站台，老教授眼里满是追忆。
　　“我老伴身体不好，长期住院。那天回家是要做晚饭带过去的，可刚到家医院就打电话过来，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虽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谁又能坦然面对呢。”

　　“还记得吧？那天雨很大，我没带伞，也打不到车。后来好容易来了辆公交车，不瞒你说，循规蹈矩一辈子，老伴在那边生死未知，我在这边排队等着上车，被雨淋得跟条狗似的。”

　　“可那时候你帮我撑起了一把伞。”

　　李想完全无法理解。
　　“可我没帮到您什么啊。”

　　“不是一定要帮到什么才算帮忙。”老教授摸了摸李想的脑袋，感慨地说，“我和我老伴，和你没见过面的师母在这个世界相知相遇相伴已经五十余载。她没撑下去，我也撑不下去了。”
　　老人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
　　“在你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时有人帮你撑把伞，已经很足够很足够了。”

　　看着老教授离去的背影，李想却是有些怔然。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善意。
　　原来，大家都是如此温柔的人啊。

　　回到音乐系李想便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魏伟。
　　粉色小夹子终究弃他而去，本来三两合影的学生们瞬间有了新目标，围观大马猴似地把他团团包裹，排着队跟穿着露脐学士服的魏伟拍照。

　　“救我！”
　　看到人群后的李想，蹲在地上的魏伟眼睛一亮，委屈地喊出了声。

　　顺着卫江昌留出的位置，李想挤进包围圈，在魏伟身边站定，伸出手。
　　魏伟眼里满是晶莹，他跟着伸出手......

　　“江昌，对就是这个姿势，右边一点，自然一点，好，茄子！”
　　接过手机，李想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忙，突然想起家里煤气没关，先走一步。”

　　“靠，我们的夫妻关系由此断绝，从此以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李想挥挥手，也不理会魏伟的威胁，李想转身跑到舞蹈系。

　　他偷偷靠近所正跟舍友们聊得开心的方蔷，悄悄捂住她的眼。
　　“猜猜我是谁。”

　　“别闹。”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李想，我知道是你。”

　　“能把她让给我吗？”
　　冲方蔷身旁的丁若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我的毕业照，想和她一起拍。”

　　“酸死人了。”
　　多多笑着打趣着他们。
　　他们一起吃过饭，也聚过餐，但他也就跟多多说过几句话，跟丁若若不算太熟络。

　　李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丁若若看着他们的眼神无比怪异。
　　“去吧去吧。”多多拉过丁若若，脸上满是笑意，“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们既吃了也拿了，要是拦着你们，也太不够义气了。”

　　李想不好意思地欠欠身，拉起少见的羞涩的方蔷离开了。
　　他们在图书馆前，在芙蓉湖边，在操场旁，在沙滩上，在学校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两人的痕迹。

　　礼堂外，李想跟方蔷说着杨教授的故事，方蔷则说这次回来舍友听她即将入职魔都卫视，并且已经在一档即将上线的选秀节目中夺得头冠的不可置信，和对两人毕业了仍能在一起的羡慕。
　　礼堂里，学生代表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演着。
　　“亲爱的同学们。一九八七年，鹭城大学中文系有毕业生写了一首诗：‘如果不曾相许，为什么你会娓娓游入我的梦里？既然曾经相守，为什么我又要默默从你的瞳仁离去？都说这便是分别、这便是失恋、这便是匆匆无情匆匆无语……’”

　　他忽然握紧她的手。
　　他忽然贪心，他不要失恋，不要分别，不要相对无语，他要他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