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冯瑞

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到鹭城的家，打开尘封小半年的房门，看着屋子里微微卷起的墙壁，闻着空气里微微泛起的霉味，两人都有些哑然。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李想走进书房，去掉角落钢琴上覆盖的白布，打开盖板。
　　他上下摁了几下，琴键落下后就没再上来，于是怔住。

　　其实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当初买得随意，也没怎么珍惜，可当它真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时却又忽然失落。
　　像他死掉的梦想。

　　方蔷拍了拍他的肩，小声安慰。
　　“好啦，没关系啦，回到魔都我给你买一架更好的。”

　　李想压下那些沉郁的、压抑的、沮丧的情绪，强行挤出笑脸。
　　“看来我们得回学校住一段日子了。”

　　把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受潮的家具搬到楼顶的小天台，幸免于难的衣服装进背包，打开房门刚想下楼就碰到了当初卖房子给他的阿姨。
　　阿姨正把房门钥匙递给一对面容中还带着些稚气的年轻男孩女孩，回过头看到他俩。
　　“咦，小李小方，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家里跟被水淹过似的。”
　　李想停住脚步，脸上满是苦笑。
　　“只能回宿舍住两天了。阿姨，你家还好吧？”

　　“鹭城天气就这样，海边加上回南天，受潮难免的。阿姨家每天中午开窗通风，还买了好几台除湿机，倒是不严重。”阿姨凑到门口看了两眼，表情惋惜，“你们这是太久没回来了，走的时候不关窗就这样，要恢复可得花不少工夫。”

　　这跟李想猜测的倒也差不多，他关上门。
　　“阿姨你有认识的装修队吗？”

　　“有倒是有，不过你们马上毕业了吧？你这次做了防潮，可要是不回来住，等过个半年一年又变这样了。”

　　方蔷不解：“做防潮不就是为了不受潮吗？”

　　“小区太老了，基础结构就那样，做了防潮也就是聊胜于无。房子还是得有人住才行。”阿姨顿了顿方说，“你们要是确定不再回来，最近真好有人想在小区买套房给孩子读书用，指定要有天台。”

　　“你要是感兴趣阿姨把联系方式发给你，这样你们也能省下装修的钱。”

　　方蔷眼睛一亮，她拉拉李想的手。
　　“反正我们也不回来住了，房子这几年还升值不少，不然我们......”

　　“阿姨你先把装修队的联系方式给我吧，卖房的事我暂时不考虑。”
　　看着眼前熟悉的走廊，想着这几年在这间小小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那些或悲或喜，或苦或甜的一幕幕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
　　哪有人会把自己的一部分割出去呢？

　　......

　　六〇一。
　　刚打开门，眼前一片黑影扑面而来。李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直接撞到墙上。
　　看着眼前明显比以前壮硕不少的舍长，李想心中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自己这是被壁咚了？”

　　“舍长！！！”
　　李想愤然一拳，奈何双方体格根本不是一个体量。舍长轻轻松松捏住他的拳头，攥在手里仔仔细细端详，“还是这么的白嫩光滑，我见犹怜啊啊啊……”

　　李想没好气地甩甩手。
　　“再不放手我真生气了啊。”

　　“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人家都快半年没见你了，你就这副态度。”魏伟委委屈屈地松开手，掐个兰花指了向卫江昌控诉，“你评评理，有这么对大妇的吗？”

　　“是啊是啊，就算有外室也不能冷落了正妻啊。”
　　卫江昌明显已经跟他沆瀣一气，连正在赶工的PPT也顾不上了。

　　“毕业餐我请。”既然他们已经联合起来，李想果断举手服软。

　　“地点我定。”舍长说。

　　“食材我选。”卫江昌赶忙补充。

　　李想无奈点头。
　　“都听你们的。”

　　签订完不平等条约，李想把答辩内容检查了一遍，跟他俩聊了聊答辩的注意事项，拒绝了舍长同睡的要求，爬回了自己的上铺，扯掉眼前的床帘，连同橘色小灯一起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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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时依然不到五点。
　　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呆了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学校宿舍，今天也不用上班。可生物钟已经形成，他也睡不着，索性在一片鼾声中轻手轻脚下床开门下楼。

　　清晨的鹭城带着微微的凉意，他穿得单薄，海风掠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开始在大操场上奔跑，从瑟瑟缩缩到大汗淋漓，从大汗淋漓到筋疲力尽，身上的冷意已经消失不见，身体是疲累的，心情是无比舒畅的。

　　躺在操场上，他静静看着对面的海滩上赶早潮的人儿，就像是看着什么绝美的画儿一般。
　　早起的渔人们手里提着桶，每走几步便弯腰一捞。
　　他不知道他们收获了什么，但看他们轻快的步伐便知道应该是个大丰收。

　　晨光熹微，赶潮的人们渐渐散去，游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来到沙滩，李想离开了操场。吃完早餐，时间刚七点出头，他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各个部门发来的需要他亲自决策的工作。

　　指针来到七点半，他处理完了积攒的工作。看时间差不多，他打包了五份早餐。

　　“怎么啦？”
　　电话一直响到最后一声才接通。

　　“起床了吗？”
　　“没有......”

　　“饿了吗？”
　　“饿，可我不想动。”

　　“那我直接进来？”
　　“你在哪里？”
　　“门口。”

　　十分钟后方蔷终于拉开门，强揉着蒙眬的眼，看看一身清爽的李想，接过早餐，摇头。
　　“你这个生物钟，就不会累吗？”

　　“习惯了。”李想无所谓地笑笑，“快十年了，已经是本能了。”

　　“十年啊。”方蔷终于清醒。她咀嚼着词，十年......他那时候应该五年级刚毕业。
　　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夏天，也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夏天。
　　方蔷什么都没说，转身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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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不行啊。”
　　魏伟一边吃早餐一边叫嚣。
　　“一人一份早餐就给我和江昌打发了。江昌，你说这能够吗？”

　　李想好笑地看着一口一个鸡蛋的他。
　　“你不是大妇吗？”

　　“是大妇。”魏伟嘴里被鸡蛋塞得满满当当，嘴里含糊不清，“所以你别想糊弄你大妇。”

　　“慢点，别噎到了。”李想递给他一杯温水，“这是赠品，其他还是按你说的，地方你选，菜江昌点。”

　　......

　　答辩跟预想中一样顺利，结果当天就出来了，无论是李想还是方蔷，或者他们的舍友，没一个挂掉的。
　　魏伟还是喊着为庆祝舍员们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作为舍长，他还是得带大家去吃顿好的，不花钱那种。

　　嘴上喊着要让大户出血，但到最后也只是选了他们以前常来的烧烤店。
　　魏伟指铺满桌面的啤酒。
　　“提前说好，今天不醉不归。”

　　卫江昌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保鲜柜里的菜品从头到尾都拿了个遍。李想看着犹犹豫豫的他，直接伸手把店里仅有的一只帝王蟹——据说还是老板刚开发的新品种包了下来，卫江昌连呼老板大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老板叫留下加班，我偷偷溜出来的。”
　　李思齐放一放下包跟魏伟一起开着酒。她是去年毕业的，现在在一家保险公司做销售。

　　酒瓶铺了一地，他们从夕阳西下到华灯初上，从华灯初上吃到万籁俱寂。
　　他们聊着这几年的大学时光，畅谈着过往，也幻想着未来。吐槽着这个老师太古板，那个教授其实水平一般云云，说到最后大家突然沉默。

　　当他们直面就业时才发现，学校这些毫不起眼的老师其实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工作体面，有寒暑假，再好也没有了。

　　“来来来，我们不聊这些，以后都不知道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大家本就自天南海北而来，自然往天南海北而去。”
　　魏伟跟李思齐一起站起身，举起酒杯，大声喊。
　　“让我们共饮此酒，百年白头。”

　　李想跟方蔷相视一笑，随之站起。只有卫江昌化愤怒为力量，依然在菜单上勾勾点点。

　　“干嘛呢江昌，举杯啊！”
　　魏伟不满地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又没人跟我白头。”

　　“有也没用，你得回家，真有也得劳燕分飞。”
　　魏伟毫不客气地给他捅着刀子。

　　“舍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卫江昌恼羞成怒，直接抄起酒瓶就要跟魏伟对吹。
　　“又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幸运，一个同城鸳鸯，一个妇唱夫随。”

　　魏伟和李思齐确实是幸运的，他们都是鹭城人，魏伟考上了公务员，家里安排了房子，李思齐家里他也去拜访过了，他们很可能成为这届结婚最早的一对。
　　至于李想，他当初来到这里是因为方蔷，可在这儿，他交到了很好的朋友，遇上了关心自己的老师。他感受到了他人的善意，于是也对他人报以善意。

　　他要继承公司，她要入职魔都卫视，他们现在是得离开，可他也早爱上了这座小而美的城。他已经在想着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后，那时方蔷实现了她的梦想，公司一切也步入正轨，那时的他们，是不是就能回到这里，每天跳跳舞，弹弹琴，饭后再去海边溜溜弯呢？